那应该是一个晴好的下午,几个人躲在房间里听着违禁歌曲,看美玉和新建跳着时髦舞步。后来换了首歌,刘耀军忽然回忆起来——“那是77还是78年,全国知青大返城,走成的没走成的在分离的时候,都像是生离死别,我们要走的时候,不知谁偷偷唱起这首歌,我们一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彼时录音机里传来悠扬婉转的女声,唱着“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那时候年轻的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知青返乡这种分别还算不上生离死别,待真到日后面对命运的残酷折磨,当时或许就会俭省一下眼泪。而《友谊地久天长》这些歌词也如同一段谶语,从此开始折磨这两家人。
贾樟柯的《江湖儿女》里,女主角赵巧巧在三峡弄丢了自己的身份证,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她和脚下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移民一样,即将被水位淹没,成为了失去身份的流浪者。《地久天长》里的人也在失去身份。返城失去知青身份,下岗失去工人身份,而孩子的意外溺水、强制打胎、交还证件,也在宣告着刘耀军和王丽云连续失去了三次,为人父母的身份。
就像美玉在看守所里,也要新建给她一个身份。意外之后,英明拿着菜刀去敲门,也在宣告着他们两家失去了朋友的身份。
在时代的洪流里,每个人都在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份。每次毕业我们总痛哭流涕,因为我们即将失却学生的身份。全体大会上,面对底下无数双期盼忐忑的眼,那写了名字的纸就仿佛一张生死簿,念到名字的人也宣告着失去工人的身份。从此人们以为的“铁饭碗”没了,寻找国企制度的保护没了。这是一个时代的转折,无数家庭和一代人的命运都由此发生了剧变。它残忍地告诉每个蒙昧和安稳的人——制度不会保护你。
同样不会保护你的,还有发小。沈浩对刘星说,下去玩吧,我会保护你的。却在众人的嘲笑中,推了刘星一把。这一推,不止是把刘星推进了水里,还把两个家庭推进了水里,同时也把自己推进了“水”里。
多年以后,沈浩才终于有勇气向干爹干妈讲述——我的心里长了一棵大树,我在长大,大树也在长大。这么多年,没人去触碰这个话题,大树却植根在心底,深扎泥土,唯有这次告解,才有希望将其砍断。
同样在心里长了棵大树的,还有沈浩的妈妈海燕。那时是她执意拉住丽云去打胎,间接成了这个失独家庭的帮凶。在一个写满“积极响应四个现代化建设”口号标语的时代下,她不过是一个计生委的工作人员,当时她信奉的工作主旨,竟成了伤害朋友的利器。这一生,她都难辞其咎,或许也因此悔恨积怨生了脑瘤。临终前,终于天真的说出了遗言——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可以生了。
电影里,耀军抱了两次人,一次是独子溺水,一次是爱妻服毒。抱着独子的时候,迎面驶来轰隆作响的列车,就像时代的车轮碾过每个家庭的悲喜,登上这列车的人,便一去不回。而独子溺水抢救和被抓去打胎也在同一家医院,都要经过一条漫长陡峭的斜坡,被送进手术室之后,也有人一去不回。
影片里还有两次“第六感”,一次是丽云的轮渡和茉莉的擦身而过,时隔多年,相隔老远,他们彼此却都能感知到对方,女人的第六感也让丽云想放弃这段婚姻。另一次第六感是耀军半夜下楼喝水,发现了妻子的遗书。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偏偏让那夜的他心神不宁,愈发口渴。两次都是有一人试图终结这段婚姻,因为他们的命运太苦了,连累到两个人本应幸福的结合都仿佛是一场错误。
其实,很多失独家庭的结局也总是分崩离析,因为每次夫妻二人彼此相见,都会想起失去爱子的痛苦往事,每次都是在心口用力的撕扯。而这两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为对方而活。从孩子溺水那天开始,时间就不走了,两个人彼此相望虽然都是痛苦,但也只能这般没有出口地慢慢变老。
这场意外,让两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成了活死人,活在过去走不出来。就算那茴香再美味,他们小年夜送来的饺子,也得端到外面去。就算那合影再珍贵,他们也得把另一户人家对折,折起这些不能提及的伤痛。
在电影里导演还藏了一丝狡黠,一丝深情。狡黠是耀军和丽云看到视频里茉莉的孩子是混血儿,辜负了观众惯常的狗血期待,每个人都随之吁一口气。此刻他们一定不止是失落或者开心,而是复杂的百感交集。整个房间没人察觉出异样,只有观众和角色隔着银幕产生了一种“理解”的默契。而深情则是顶着刘星身份的周永福那深重的一跪,或许他的叛逆只是想逃避这个身份,养育之恩在一个叩首里,抵过千言。
把办好的身份证交给他,他就有了独立的身份,不用顶着一个逝去之人的身份。也宣告着这对抱有幻想的夫妻,正式放弃了“父母”这个身份。
很多人说影片应该结束在去坟头祭扫,目前结局是个刻意为之的“中国式团圆结局”,这点我不能同意。首先将结局解读为幻想或是真实都可以,同时当电话中的刘星喊出“爸”的时候,整个故事完成了一次“复活式”的回环。
影片里有过几次“重生”, 丽云大出血后大难不死,服药自尽后及时得救,和耀军坐飞机时遇到强气流一场虚惊,都可以算得上是重生。沈浩和海燕的告解也是重生,卸下积压半生的愧怍,才能重新面对新生。
而结局里王源饰演的角色回归,还带上了女朋友,则意味着耀军和丽云这对夫妻,在某种意义上重新获得了父母的身份,甚至有成为祖父母身份的征兆。另一方面,这一声“爸”犹如溺水独子的回魂,和片头真正的刘星叫的“爸”相互呼应,形成回环。
就像丽云感叹,闽江有一种“前世来过这里”的熟悉,这过程中的一切苦难都仿佛是前尘。这一刻,刘星还“活”着,或许一直以这种方式活着。三家人此刻又欢聚在一起,三十年的时光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彼此毫发无伤,仿佛友谊地久天长。
隔着轮渡踏过了奈何桥,留下遗书饮尽了孟婆汤。在时代的列车上早已不能复生,在命运的航班里竟然还会怕死。一代一代老去,一代一代长成,一场场热潮,一次次狂欢,我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看尽了历史的荒唐,却依然走不出时代的罗网。
走出影院, 我和身边的朋友说一句,让我缓缓。
其实看电影前,刻意回避了各种网上的评论和分析,只是大概知道一个梗概。在看电影时,一开始的节奏倒是让自己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就整个人投入其中,甚至最后导致情绪一度崩得厉害。情绪有多激烈呢?就是看完走在路上, 还不自觉地哼起了《友谊地久天长》。
其实,出影厅之后,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不是导演故意在煽情,才让观众有那么多的催泪时刻。最后个人认为导演本人还是克制的,之所以电影能催泪,更多还是出于大部分中国人之间共通的情感。
我挺喜欢这部电影的。对于一部电影来说,但凡观众能被感动,多少是出于当事人在影片中找到了自己的情感共鸣点。对我而言,能被《地久天长》打动,其最强烈的情感则是来自,影片中人物情感的克制和隐忍。
诚然,电影从故事设定而言,可以说是王小帅最具“野心”的一次。不过,在我看来,同时也是他最具挑战的一次。看他过去的作品,其实都是在讲一段历史的阴影投射,但是这一次,他把整个投射拉长了,顺延了整整30年。
对他来说,他既要兼顾好这段历史,又要尽量去展现明白这段历史下的人物关系,其实挺难的。他大可以像前作《闯入者》一样,用大量隐喻,把现代的东西讲好。但他没有,这一次他直接把事情摊平了,把所有的东西都倾述出来,至于剩下的情感,那就交给观众吧。
在我的定义中,王小帅其实是一位钟爱,同时也善于用电影表达私欲的导演。过去的“老三线三部曲”一目了然。到了这一部中,最直接的就是刘耀军、王丽云夫妇的“迁徙”。他们从包头,到海南,最后到了福建连江。他们并没有想真正融入到周边环境中,他们放弃学习当地方言。当地群众在他们店中,操着方言的对话,他们外乡人的不融入显得格外突出。
他自己的私人笔记《薄薄的故乡》中,父亲曾讲过一句话:心里真是痛苦,作为老百姓我们只能洪流怎么走就怎么走,像河流里的沙子,冲到哪儿是哪儿。王小帅跟着父母亲半生漂泊,出生地上海、童年在贵阳、少年去武汉、成年漂往北京。所以这种离开的“后遗症”,都投射在了这部《地久天长》中。
实际上,这种漂泊也造成了“身份的缺失”。
电影中三度提及到了“身份证”。刘耀军为刘星办理身份证、刘星回家索取身份证以及最后的时候,刘耀军嘴里那句“星星该换二代身份证”了。其实,这里身份证的含义非常明确,因为成年刘星自己的设定,对他而言,缺少的一直都是“身份认同”。
在《地久天长》这30余年的历史洪流中,其实大家都在寻找身份。大院工人(沈家夫妇)在体制改革中寻找新的工作身份,刘耀军夫妇也在寻找自己做父母的身份,就连美玉在探监过程中,也要求建新能给她一个身份。
甚至到最后,三个家庭都在寻找彼此“朋友”的身份。
从影片最初,刘耀军抱着儿子进医院的时候,看起来略微突兀的《友谊地久天长》就此响起,成为了电影的基调。随着剧情缓缓展开,我们看得出,影片的核心其实落在这三个家庭的关系之上,尤其是刘家和沈家。
这一点恰好契合了电影的片名,《地久天长》。什么是“地久天长”呢?其实很简单,就是形容两者之间的情谊。
可是,又怎么才能让情谊地久天长呢?这才是电影中最关键的题面。
其实答案很简单,一次劝解。
中国人一直以来,对待很多情感关系都是处于所谓的隐忍克制中,把所有的私人情感都包裹在自己心里,想到的是各种的“压制”。但事实上,憋到最后,反而成了内伤。就像电影中沈浩说的,“心里有棵树,慢慢地都要冲出身体了”。
导演将这次劝解集中放在了电影最后半小时内,他直接让电影中的所有人在这里集体和解,近而使电影原本克制的情感在最后来了一次大爆发。其实这种劝解正是大部分中国人近千年以来的一种共情,不少像我这样的观众都能因此投入自我。
或许,很多人会说,电影英文名是《So long,My son》,似乎意指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政策。但是,对于我来说,相反不是这样。诚然,在那段时代洪流中,那是无法规避的一点。但那只是一层简单的表面,再往深挖呢?或许是无解。但是,这些背景都直接或间接地造就了刘耀军这群人的隐忍、善良和坚强。
当然,最明显的是,导演在影片最后的落脚,已经给出了相应的答案,依旧是一次自我的劝解。
虽然这一次,王小帅非常直白地把故事坦白了说,但是可以很明显地发现,他还是留了最后一笔。当刘耀军和丽云看到视频里茉莉的孩子是混血儿时,他们彼此的表情,都带着点放松,也带着了些许的失望。这三人的关系,在电影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来过,反而如同一层薄衫,留在那里。
我们其实都知道,混血儿的出现,实则上已经代替了三人之间的劝解。
所以到现在,电影最初那首《友谊地久天长》真的还突兀吗?我相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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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意外,牵扯到两个典型的中国家庭。刘家活在了悲怆痛击后的茫然,沈家活在了愧疚阴影的纠缠。
造成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根源,正是王景春怒砸科室墙壁,上有计划生育的宣传告示。过去的严控一胎,如今放开二胎,未来鼓励三胎或者多胎…
这一代人,整整三四五代人,依然要活在计划和制度之中。计划经济,三年五年计划,伟大复兴计划…陈述这些计划之时,人们是以碌碌大众,被集体领导和趋使的人流而存在。个人允许不满,可以呻吟,体制会有毛病疏忽,意外松动,但总的来说,它是非常先进,没有错。
个人要识大体,顾大局。有苦,往肚子吞。
到头来,《地久天长》变成了想要控诉而不能,想要控诉而不可得——
我们有钱了,挺好的。
老朋友又聚在一块,挺好的。
浩浩倾诉了,被原谅了,挺好的。
海边的星星回家了,还带着女朋友,挺好的。
二三十年的痛苦,能用挺好的来总结么?
这样的口吻,显然连创作者都不会满意。作为一部丧片,《地久天长》筒子楼的走廊尽头,依然是通往招魂三部曲(《青红》《我11》《闯入者》的三线三部曲)。那是王小帅夹带私货,老生常谈的诉苦,名为地久天长,但一改再改的政策变化才是魔幻的永恒——即今天和明天的舞,会是下场不一样的舞;今天和明天都捧个碗,随时掀你桌;就连地久天长这首歌,也是知青返城的悲情命运写照。
光有这些,还不是《地久天长》在柏林大赚热泪的原因。好人不平安,父母主角受苦受难,王小帅觉得中国人还有自己都受苦了,才似乎才是好评的来源。星星的意外,就是人死不能复生,但在沈家已经给刘家道歉的情况下,电影依然找不到排遣郁结的方法:只能远离熟人小社会的包头,把自己流放到陌生海岛——无论海南岛还是福州的小岛。
听闻大家在不同地方的萧然落泪,于我而言,全片唯一的冲击点,在王景春和咏梅去给儿子扫墓。虽然墓地已经被荒草包围,但一家人终于好像整整齐齐。
两个在地上,一个在土里。
我对这样的生死陈列场景,几乎没有抵御能力。无论是发生在有摆拍之嫌的《大三儿》,还是失去亲人的《四个春天》。
只有大到生死,耳闻失独家庭惨剧,发现政策就他妈的360度大转弯,意识到遭受欺骗还一骗再骗,许多共和国的孩子们,才会相信自己是被选择、被计划的。只有被沙土色的墓地包围,《地久天长》才是真的丧。
有人会举例,齐溪在小年夜去问候刘家,他家昏暗冷清,别人温暖浓浓。悲喜反差,多强烈。还有,杜江鼓足勇气,终于倾诉忏悔,也不容易。然而,齐溪和杜江的出现,暴露了王小帅和这部电影伺机施舍怜悯,试图总结主题的意图。那实在太明显了,就像一棵突然在坟墓前破土的树,盖掉了那些荒草。无论齐溪出于悲悯同情怜意,还是出于无法抑制的爱情,那都是不合时宜的。唯一正确的,是她给自己安排的结局。
相反,不少人诟病或待商榷的剪切方式,我觉得还有点意思。比如两次送儿子去死,两次抱着人的狂奔呼救。打游戏、合影相片,以及把咏梅的入院,切到艾丽娅的扫描图,一再说明,今天涌动的海潮,也是过去库区的死水。他们虽然离散,却依然是共同体。如果平铺直叙,只会让《地久天长》更像电视剧,如今这样,能省略能留白,做得还不错。
最大的败笔,来自尾声的和解,意料之中的心机算尽。互相为对方活着的老两口,在飞机上调侃原来自己还怕死,其实他们已经不需要道歉或道理(即他们早已知道星星之死的隐情)。
电影采用现在闪回、跳进和交叉线的处理,尤其是结尾有点猝不及防的闪回,似乎反过来说,无论是不是本意,刘家用远离的方式,去折磨着沈家。可这一切,原本不该发生,无论是没有了子女的刘家,还是制造了疏忽的恶的沈家。这个尾声,有较多令我跳脱的台词:像艾丽娅的有钱了,像杜江的大树,像讲电话时候的带把儿。
据说柏林版还有怒打厂领导,被计生成先进的戏份,少了这些东西,让《地久天长》滑向了苦情的渴望——
希望收养的儿子回家,所以不忘留个门;
希望再生个儿子的念想,无论是以多别扭的方式呈现;
希望留住美好回忆天长地久,而实际上并不可以…
柏林版和公映版的差异,是无法避免的存在(《白日焰火》和《推拿》也有调整改动),但这也影响了一些台词,比如公映版艾丽娅在病床上,我认为只需要三个字:对不起。
最后,3小时片长没必要,So Long,可以剪到2小时。
中国的文化向来缺少“悲”的概念,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真正的“悲”是西方的,源自希腊悲剧。那是人与命运抗争,显示自身存在价值的光辉时刻。然后这种进取的悲壮情怀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中国的文化有的是“惨”,很少有“悲”。因此我们平时所说的中国古代悲剧实质上不过是惨剧罢了。《窦娥冤》就是血淋淋的惨,里面没有任何“悲”的东西。
因为这种“惨”的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在老百姓的观念里命就是惨的,而且你不可抗争,只能接受。于是产生了一大堆表达此种态度的词——听天由命、随遇而安、逆来顺受……
“惨”成为中国文化的底色,电影自然不能幸免。任何微观个体的历史叙事都在呈现一种“惨”,中国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比“惨”的竞赛。
越惨越好,越惨越受欢迎,因为中国观众对“惨”会自动产生共鸣。(这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张艺谋的《活着》是惨,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也是惨,还有无数描摹个体命运的电影都是以“惨”为中心的。人没有抗争的意志和勇气,只能安然承受历史和人事加予的悲剧。
王小帅的《许久天才》同样不能避免,骨子里仍旧是老一套的“惨”:中年丧儿,计划生育不能二胎,领养儿子流落他乡,最后落魄归来。
但王小帅聪明地将这种“惨”淡化,并在所谓的“生活智慧”中隐藏掉“惨”的根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何尝不是“阿Q精神”的一种变体呢。
而人物原本可以抗争的意志和勇气被漠视,即便抗争注定失败,不求行动,哪怕有些话语上的表示也成;但没有。
《地久天长》于是成为中国电影“比惨”艺术长廊中最新一部作品。
那么到底有没有中国导演拍出“悲”呢?我想还是有的。
侯孝贤的电影真正触到了一种“悲”。这不是说因为《悲情城市》的片名带“悲”,电影就是悲的,而是当侯孝贤用摄影机远距离观察/注视人物行动的时候,触发了一种怜悯的悲情。
看完《戏梦人生》,我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悲凉,那是人在历史变迁和世事浮沉后积淀下的尊严。这是一种“悲”,引发的是悲悯的情绪,虽然还算不上西方意义上抗争命运的“悲”。
(“悲剧”,创作者对人物有爱意;“惨剧”,人物是创作者的操控工具。
“悲剧”,人物有尊严;“惨剧”,人物没有尊严。
“悲剧”,观众自然而然流出眼泪;“惨剧”,观众被硬生生逼出眼泪。)
还有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也是华语电影中真正表现出“悲”的绝少作品之一。
《大象席地而坐》中的人物是“悲”,很少是“惨”。他们对社会有着无止尽的愤怒,他们尽情发泄着。
他们虽然不知道怎么改变现状,但他们诅咒命运,诅咒这个溃烂的社会。
这是一种真正的勇气,是胡波这个年轻生命真切感受过的。
虽然胡波最后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我想他肯定抗争过,他在生活中抗争,也在艺术中抗争。
他把自己的抗争写进了电影和小说,两者在他死后代表他继续抗争。
自杀,即一种不想向这个世界妥协的抗争。
结果是我们被馈赠了真正的“悲”,这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看《地久天长》的三个小时里,最大的感受就是两个字:憋屈。
这个感受在浩浩的坦白一场达到顶峰。他对老年的耀军和丽云诉罪,接着镜头切换回曾经的耀军对英明喊道“只要活着,就一个字不要说出来”。这句话,被憋了二十年,从巨大的痛苦慢慢变成温情的对视,并不让人感动,反而给人以一顿暴击。
第六代导演中风格不断变化的王小帅,在上次《闯入者》里试水以惊悚犯罪类型外壳包装文革之殇后,这次的《地久天长》则改用直白、朴素的双线通俗情节剧,拍出了“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活着》”。
电影讲述了中国80年代初到21世纪初这三十年间,几个家庭的悲欢离合。论及主线,则是典型的人物叙事,尤其是耀军所经受的三番丧子之痛。在故事之初,耀军丽云一家曾和同事英明、新建两家关系十分要好,三家人亲如一家。耀军之子刘星也和英明之子沈浩都是家中独苗,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让双方家长定下“一辈子做兄弟”的约定。然而,英明的妻子海燕出于计划生育政策下的职务之需,唆使丽云打掉二胎,一生不育。几年后,一场因沈浩而起的意外发生,耀军痛失爱子刘星。命运之手的阴影笼罩在了耀军和丽云身上,他们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南下。
几组人物或悲或喜的人生经历,随着时空切换所带来的情节点流动,共同刻画出改革开放后被政策变迁(计划生育、下岗潮等)所深深伤害的一代群像。同时,人物们命运的发展也是影片对社会结构进行解构的过程——幸福的家庭也许能享受到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福利,但不幸者的权利与发展需求,会一点点被时代抛下。
显而易见的是,《地久天长》在叙事上颇具技巧。
一方面,剧本的创作紧紧贴住人物展开。驱动影片前进的力量是展现人物的生活与命运随着时代发展所产生的巨大落差,并以此来表达几位主要人物自身的复杂性,所有切入点都围绕着“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来渐次展开。在严打、计划生育和国企改制的一个个浪潮下,即便每个人都怀揣着善良的心,但在社会环境下却会悄然变成伤人的匕首,无比辛酸矛盾。
另一方面,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要素和内蒙包头、福建连江两处的地域性差异,成了打碎电影结构的关键词。比如,在电影开头,沈浩要拉刘星下水的一场戏,就发生在1994年的内蒙包头。而在刘星意外之死过后,镜头便迅速切换时空至几年后的福建连江,王源饰演的养子刘星坐在了船上。不断地插叙、倒叙,如海浪般潮起潮落,冲刷着影片中的人物,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沧桑感与戏剧性变化。
导演在映后里谈及“只要把时间给够了以后,生活中才会出现许多无常的东西。”人的一生是一场不断连绵的戏剧,生老病死的过程中藏纳着现实的积累,而电影则进一步将其进行浓缩——比如四场不同节点的医院戏,比如每场有着弦外之音的饭桌戏,都在场景的情境之中显露出了互文之意。《地久天长》的前两个小时都处在不断勾连的状态里。在这个过程中,它逐渐获得了凝聚与震慑的力量,并最终构成了时代背景与个体经历互为交融的结构。而这些铺垫,也使得影片在第三个小时的回乡段落中,迎来了数次“深水炸弹引爆”,令人不断地为他们的重逢与别离和最终揭露的真相而感慨唏嘘。
时代沧桑变化,每一个身处其间的小人物,都是潜在的“有故事的人”,只不过故事的戏剧性浓烈程度各异。耀军和丽云复杂的人生经历也许是少见的,但也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种群体代表性。
如人所言,“最悲伤的是时代洪流中可能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电影中有很多桥段,都带着如此一份荒诞与悲哀——
比如,丽云因为被强制堕胎、终生不得生育,而获得了厂里的“计生先进”荣誉;结果几年后国企改制,她想要找人托关系不下岗,却被“先进”的名号所累,最终只能无奈地“光荣下岗”。
又如,最后耀军和丽云去扫墓,两个人无言的沉默,以及接到浩浩的孩子出生的消息时面对着成片的坟墓。
越是和时代的大背景相连,主人公的命运变化就越朝着不堪的方向发展,从而也让观众有着更为感同身受的情感体验。
两个家庭在这三十多年的变迁中,所蕴藉的,是一种被时代裹挟的无力感。改革开放后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时光,同时影响着无数人的政策也在不断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在改善了多数城镇居民的生活条件的同时,也会逐渐抛下一些无法跟上脚步的人,他们不可避免地在时代的浪潮中受伤。
看完电影,有个朋友问我:“我很想看《地久天长》,但三个小时不敢轻易尝试。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回答他:如果不是因为这群演员的表演,恐怕我也很难撑住。但精湛的群戏,让人觉得这部电影倒也并没有那么冗长。
除了两位获得柏林影帝影后的领衔主演王景春、咏梅之外,饰演沈茉莉的齐溪、饰演李海燕的艾丽娅,也都是相当出彩的复杂角色和纯熟表演。尤其是李海燕这个人物的复杂度,不在两位主角之下。
海燕是三个家庭小团体中的大姐大,厂里的主任领导,平日中都是一副照顾人的热心肠。但在关键的节点中,她无意间伤害了耀军和丽云的家庭。刘星的意外之死,不仅是压垮其父母的最后一根稻草,同时也让海燕对丽云打胎致其不育的忏悔在自责中彻底爆发,让她痛苦了二十余年。
印象最为深刻的她的三个戏点——得知自己儿子是罪魁祸首时的“浩浩是不是高烧才说胡话”;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的“自己这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病床前陷入疯狂状态,声嘶力竭的临终遗言“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
艾丽娅把这个人物的压抑、痛苦和爆发都演得相当传神。时代的谬误让她做了不甘愿的罪人,背负一生的枷锁,但直到死亡,她都未能解脱。
时空瞬息变换,而把中间掰开,会发现其中大多是密不透风的悲苦。长达三十年的时光,让耀军和丽云夫妇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中国社会语境的变迁。他们身上所具有的一切特质,以及做出的选择、遭遇的困境,都如昨日重现般令人历历在目,诉说着一代人的命运。
最终,电影选择落位于和解。
“只要活着,就不能说出来。”
这是耀军一家对浩浩最大的宽容和善意,却也成了他心中无形的负担——“从那天起,我觉得身体里就长了一棵树。”
“说出来就好了。”
两个家庭分离了二十多年的时空跨度,一句“不说与说”的反转,在微妙的细节里构成了惊人的轮回。命运开了无情的玩笑,但痛苦却不会是永远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影片真正意义上产生了对历史的直面与反观的当代关照——曾经痛彻心扉的历史磨难,如今终于得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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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 发自柏林
今年柏林电影节是迪特·科斯里克(Dieter Kosslick)作为主席在任的最后一年,某种意义上,这个事件或许可以看作是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一个「总结」——2019的柏林电影节,可以看做王小帅、娄烨、王全安,三位中国第六代导演中坚力量的一次集合。
宏观来看,很容易发现第六代导演的作品皆有一个从最早期「边缘个体的生存状态」到「史诗」的变化过程。从《小武》到《山河故人》、《江湖儿女》的贾樟柯如此;从《月蚀》到《白鹿原》的王全安如此;从《周末情人》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娄烨如此;从《冬春的日子》到《地久天长》的王小帅也是如此。第六代终于获得了一个看待中国历史的位置,「时间」和「人与时代的关系」成了他们可以处理的命题。
——这两个关键词是讨论《地久天长》的切入点,也是讨论第六代创作转向的入口。
当然还要描述一下大前提,为什么国际电影节的入围与加冕对「第六代」这样重要。
即便被认为代表中国艺术电影最高成就的贾樟柯,《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的国内票房成绩都很尴尬,但这并不重要,因为经由国际电影节的体系,贾樟柯的作品早在「世界首映」之前,就通过国际销售收回了投资甚至产生了利润。这是国际电影节「圈子」的运行方式,因此国际电影节,尤其是「A类」或是「三大」,其入围和获奖,是电影作者、电影流派、电影运动的重要参考标准。
再看今年的奖项分配——《地久天长》收获两个表演奖,《恐龙蛋》(王全安导演)虽然评价很高,但空手而归;再参考戛纳、威尼斯近年的情况(比如贾樟柯已经连续几次在戛纳没有获得任何奖项了),也就说明了「第六代」在电影艺术上已经不再是先锋,同时他们也不再需要电影节颁发给导演个人的奖项来获得支持。世界电影艺术的风向标总在微妙地转动,中国第六代导演已不是站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颁奖前王景春的影帝呼声比较高,而咏梅拿奖着实算是爆冷(本届大女主戏实在不少),不过这种奖项配置也比较符合柏林的逻辑。此前的《45周年》,跟横扫各大奖项的女主且抢下一个奥斯卡提名的兰普林阿姨比起来,男主(几乎只得了柏林一个表演奖)肯定是要弱不少。同时发奖给两个主演,是证明了以演员为主的评审团的偏好。
一部影片两个奖,其实是默认的上限(2011年《一次别离》三个奖实属罕见),能收获两个奖,表明评委对影片相当认可;当然没有拿到其他的奖,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部影片是有缺憾的。
回到影片。
《地久天长》堪称王小帅的野心史诗之作。故事横跨改革开放四十年,把国企改制后工人命运,与计划生育、失独家庭两个沉重的主题融合在家庭情节剧当中。
王景春和咏梅扮演的刘耀军、王丽云夫妇是影片当仁不让的主角,而他们周围还有好友沈英明(徐程)、李海燕夫妇(艾丽娅),沈英明的妹妹沈茉莉(齐溪),以及张新建(赵燕国彰)和高美玉(李菁菁)夫妇,他们同在「包江制造厂」工作,算是「三个半」工人家庭。
影片的核心就在他们之间的「牵绊」上。
刘、王夫妇的儿子刘星,与沈、李夫妇的儿子浩浩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两家关系非常要好,也有片中合影为证。故事的核心冲突是刘星和浩浩一起玩耍时意外溺水而亡,而此前担任工厂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的李海燕为了工作,说服教育连拉带拽地让怀了二胎的王丽云去堕胎,因为手术期间大出血,王丽云丧失了生育能力。
主要的故事线是实打实的家庭情节剧,而且是典型的所谓「东亚苦情戏」的套路——
「一连串的不幸倾倒在主人公的身上」。
但更重要的是故事的辅线:国有大中型企业四十年的变迁。
影片的美术和服装非常用心,对年代感有着极好的还原。影片的两个主题「时间」以及「人与时代的关系」由这条辅线揭示出来。从八十年代初国企的欣欣向荣、工人的业余生活、流行歌曲、乃至「严打」、南下淘金,到九十年代中期的下岗风潮(苦情戏必须的套路,要把下岗作为接连发生的人流-丧子之后的最终暴击),下岗工人自谋职业的全国流动,再到近些年全面商业化的地产经济。
这条线才是影片真正重要的故事,也是导演在花了很多力气去营造的,影片的「史诗」感也正是来源于此。
「国企」是背景或者空间,决定了人物属性,而「改革开放四十年」则是时间的度量。
影片则采用了相对复杂的非线性结构——大致上保持了一个相对顺序的时间结构,但时间线上跳跃很多,大概有六段相对集中且彼此有明确时间跨度的故事,并且用层次较多的闪回在六段时间内反复穿插,制造了悬念并强化了情感。其实把时间线理顺了是特别典型的电视剧故事,不过通过剧作和剪辑把时间线搞得比较复杂,实现了较充分的电影化。
当然影片最后半小时确实是可商榷的地方不少,首先是这半小时风格变化很大,不如前面那么精细节制。
而更重要的是结尾多重的和解(尤其是养子与刘、王夫妇的和解),是否可能或者是否有必要?
颁奖礼上面选的那段颁奖视频很说明问题:
为王景春和咏梅颁奖的时候,短片选择的是同一个影片片段——临近结尾时候,夫妻两人去给夭折的亲生儿子扫墓的那场戏,大概十几秒的视频两人一句台词都没有。
不只一个外国记者感叹,如果影片结在这个地方会更好。
要指出一点是,影片既然在包头拍摄,原型也是包头钢铁厂,主要人物没有使用方言是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情。大概是有市场考虑在里面。
另外关于片长,必须承认对于这个故事格局和「史诗」文体,三个小时的片长是必要的。
人物的命运需要时间来细细铺陈,而精巧的时间线也必须给与足够的时间来让观众体会。
结尾处两家人的命运正如两家人的居住空间一样,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时隔多年回到包头,当年的宿舍竟是极少数还没拆迁的老房子,里面的陈设就跟他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们的人生从丧子/下岗的那一刻就停滞了,这种巨大的悲剧感又被如今已经成了地产大亨的沈英明的豪宅营造的对比所强化。
而只有在这个时间停滞的国企职工宿舍里,浩浩才代替母亲做出了最终的忏悔。
我相信这是王小帅导演的态度,历史/变革中被剥夺被伤害的人,尽管他们沉默隐忍,但导演讲出了他们的故事。
不光是煽情了,调度也很厉害。唯一问题是有些烂尾,可能是作者狠不下心。要金熊。
3.5 在改革的新世界里,有的人得到成功、浪漫、自由,有的人则被狠狠甩在后头,遍体鳞伤,他们主动深爱,被动倾轧,在友谊地久天长最美好的祝福里,所有人追逐的理想生活都被活活杀死,却似乎找不到凶手,或者说凶手拧住了每个人的脖子,让我们只能看到彼此。
返城失去知青身份,下岗失去工人身份。意外溺水,强制打胎,交还证件,你我失去为人父母的身份。隔着轮渡踏过了奈何桥,留下遗书饮尽了孟婆汤。在时代的列车上早已不能复生,在命运的航班里竟然还会怕死。孩子在电话里叫了声爸,瞬间回到三十年前,又欢聚在一起,仿佛彼此毫发无伤,仿佛友谊地久天长。
不好意思,中途看睡着了,电视电影的手法,虽然有泰国、韩国、美国电影人介入,电影感还是没出来,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是罗马尼亚、俄罗斯电影人拍类似故事,会怎么拍。当然优点是演员出色,生活细节还原到位,但是3小时还是太拖沓了,单一场景停留太长,闪回次数太多太频繁,完全可以剪到2小时,更凝练,更简洁一些,叙述方式上,也不要一直笨拙地插叙,变成干干净净的正叙,可能会更有力道。
友谊不是地久天长的,亲情也未必是地久天长的,只有失去至爱的痛苦,才是地久天长的。
过去30多年,一代又一代的国人品尝着物质生活的提高,却也涤荡于日复一日的变化。所有人,都如水中的浮萍,在被时代推着前进,却也随时可能被一股湍流推散,再聚之时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我们的儿子,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生活,因为地久,所以天长。
耀军什么都能修好,却无法修复内心的伤痕;岁月让丽云留下了皱纹和鬓角,却留不住她的三个孩子。英明的菜刀锋利无比,唯独不能斩断执念;海燕饱受病痛折磨,再痛也痛不过生活的苦难。沈浩的心里长了一颗树,结下了懊悔的种子;茉莉逃出了小城,终究逃不出生活。一点手术“小问题”让她再也不能生孩子,而她当上了准奶奶;一次不公平的裁员让他们穷困过完了此生,而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楼盘。一次“不合时宜的”怀孕,一次“光荣的”下岗,就能改变你的整个人生轨迹。茉莉得知怀孕的时候刚好拿到签证,打乱了她人生的所有计划;丽云当年想生不可以生,现在可以生、鼓励生却生不了了。是啊,老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什么地久天长,三十年只是一念之间;什么一切都会过去,这还真成了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到最后谁也没有和解,只是算了。
再见,小胡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看王小帅导演的电影。三个小时完全没觉得长,镜头和剪辑都很特别,画面也特别细腻,有一种新中式的美感。旁边的德国人开始还笑得挺欢,结尾的时候哭的简直不要太悲悸。整部电影拍的含蓄,表达的婉约,精准的点到了中国人骨子里许多复杂的品质。这是献给每一个勤勤恳恳逆来顺受的中国人的镜子,我们从中见人,见命,见自己。看到一家媒体的简评说得好:这是中国人自己的隐伤。
影片的英文名其实更加能提现电影的主题,《So long,my son》电影里男主人公一共四次失去了孩子,有人为的“意外”,有时代浪潮的逼迫,也有良心发现后的自我选择。在影片最后,那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那个曾经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选择了回家,就像我们的历史,在错综复杂的离经叛道后,终归会回到一个全新的开始。本片的男女主人公始终是克制而隐忍的,而配角们则是鲜明而突出的,无论是良心未泯的计生主任,还是“心怀不轨”邻家小妹,亦或是乖戾又迷茫的少年养子,都更像是我们身边的人,而主人公夫妇,则更像是色彩并不鲜明的灰色背景,作为某个时代的某些缩影,沉默而执着地活下去,直到放下一切,直到地久天长
这确实是一部记录大时代下普通人生活的华语佳作,做为80后尤其有共鸣,关于90年代的儿时记忆一一涌现,想起我那同样溺水身亡的儿时伙伴,以及那些被伤害的家庭。电影中多年后王景春、咏梅在医院和老朋友们再度相见的场景,还是没忍住泪水,你不知道打动你的是电影,还是时间和生活本身。
#Berlinale 剧场里很多人看哭了 前面的德国阿姨又在看到王源带女朋友回家那一幕的时候姨母笑哈哈哈 我也被好几幕感动到 1.王源跪下磕了个头的时候 2.海燕死之前说的话 3. haohao说出实情的时候 咏梅叫了声儿子(不会写电影里人物的中文字 有些用演员们替代)被齐溪的两次眼神烧到 王景春两次抱着人跑到医院不一样的喘气 咏梅肤色的变化 王源脸上的青春痘....感受到导演演员的用心 好看!
三十年之后,又一部《活着》!绝对是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
电影从一个关于“计划生育”的小切口入手,比预期的历史格局要小,但是讲述的人物命运与情感依旧饱满和感动。海燕的角色最戳泪,这样的角色往往是最招恨的,但在这里获取了最大的同情,几十年的愧疚与自责,到死也没能彻底释然…80年代那些小时候的片段,都是亲身经历过的记忆,带入感极强。兄弟俩的手足与爱恨,两家人的伤疤与憋屈,都在历史长河中化作一缕青烟,往事无需再追。
汉语语境里,“地久天长”这个词语蕴含了太多,时间、空间和感情的迁移与变故,还有善良的人们在无力改变却又必须承受的历史面前那些卑微谨慎的愿望。这段历史,父母辈是主要的经历者和承受者,孩子们被很好的保护,就像Haohao一样。看完之后我更能理解在那些历史决定背后父母们承受了什么。PS:看下岗大会那段,我真觉得那是台下群演们自己的真实经历,所有当初没有释放的情绪,都在自己出演的过程中似真似假地发泄了出来(也可能当时比此时更激烈,此时只是时隔20年再次共鸣后的释放)。金熊可期。
接受生活,接受命运,努力向前走。 上一辈的人真的是隐忍,无奈,但仍选择宽厚。虽说最后结局有点大团圆,但是刘星那句 爸爸我是星星反而才是我最大的泪点。什么积极消极人生,活下去就好,星星还在就好。 (但仍然觉得三个小时有点过长,其实有时候适当删减也是技术啊(星星的声音真的好听
院线中共和国当代史的叙述尺度又向前迈开一步,文革之后的重大节点均隐有提及(柏林版)。集青红、左右、我11之于一体,隐忍的家庭伦理催情效应依旧老道。另外包头有个聪明的政府,这样的市政宣传甩开了他们众多同行。
[地久天长]是一场久违的相逢。中国电影终于回归到了最好的状态:将民族史诗和隐伤埋于几个家庭的故事之下,讲述了中国现代不得不说的那段历史。个人的命运被大时代碾压后留下的伤痛被诠释得淋漓尽致。王小帅用压轴的气魄几乎将柏林电影节影片质量拔高一个层次。如果拿不到大奖,也会是今年最好的华语片。PS:请备好纸巾。
百味杂陈,很想带我爸妈再看一遍。我喜欢王景春和咏梅的脸,那是两张典型中国民众的脸:王景春在电影里一直是眉头紧锁,黝黑的面庞,粗重的眉毛,细小的眼睛,眼皮习惯性低垂;咏梅圆脸盘子,淡淡的眉毛,淡淡的愁闷,连她的声音和动作都是淡淡的。整部电影,我都被这两位演员牵着走。
代入感太强了,我出生的医院,我小时候被警告不能下水的水库,我家两条马路之隔的商业街,每次往返的机场,半个城市的人工作过的工厂,相似的长辈们的经历。随之而来脑补的过多细节和情感导致根本没有办法用静观的态度去看待文本和结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