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小子

《赤脚小子》：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
文\三错
20100822


看《赤脚小子》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鲁迅先生说过，把美好的东西撕给人看，这叫悲剧。

影片拍摄于1993年，香港武侠电影最后的辉煌年代。主创人员是香港电影的标志性人物，导演杜琪峰，监制方逸华，编剧游乃海，故事邵丽琼，动作导演刘家良，美术指导余家安，摄影指导黄永恒。演员方面也是大腕云集，郭富城饰关丰曜，张曼玉饰老板娘，狄龙饰段青雲，吴倩莲饰华小莲，曾江饰喀和布，张兆辉饰袁天佑，秦沛饰华老师，黄一飞饰阿贵。

据说，本片荣膺香港影史上票房最差第二位的“宝座”，在1993年4月28日上映1天，总票房1010元。由此，我们可以断定，所谓的票房销量不过是一坨狗屎而已。

影片的故事单刀直入，绝无拖泥带水之感。杜琪峰和游乃海的确有过人之处，当绝大多数电影人仍在乐此不彼地沉迷于江湖恩怨情仇的时候，《赤脚小子》让我们看到了江湖背后的尘世百态和人性寓言。与他们打破吴宇森、林岭东建立的英雄模式，开创肃杀、灰暗的宿命江湖一样，影片用关丰曜、段青雲及其与华小莲、老板娘的情感，描述一出人性之恶吞噬人性之善的现实悲剧。

“赤脚小子”关丰曜土生土长在乡下，目不识丁，身无分文，来到省城想找份好一点的工作。省城不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世外桃源，而是一个三教九流讨生活的大染缸，充满了尔虞我诈、唯利是图和明枪暗箭。他憨头憨脑，简单直接，天真无邪，不遮不掩，不论是被人打被人骂，还是被人欺骗被人利用，脸上总是绽放着开心的纯真笑容，始终用一双善良的眼睛观看这个丑恶的世界。可是，清澈的双眼改变不了肮脏的现实，空有一身好本领的他成为恶人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只是他的良知与生俱来，在得知真相之后，他独闯喀和布的老巢，身受重伤，杀尽众恶，命丧黄泉。

段青雲本是京城第一打手，是关丰曜父亲关浩英的拜把兄弟。他因在京城犯下死罪，逃到省城“四季织”隐姓埋名，以段南身分做工。铁汉柔情，日久生情，他与老板娘之间产生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情感。老板娘生日的那天，请他陪她一起喝花雕酒。他为错过给她卖胭脂含恨不已，大雨中他跑回店铺给她买胭脂，当得知自己被通缉时黯然离开。他说，“明天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又能给你什么？”而她回答：“我都不后悔。”他的悲剧在于他放不下仪义心肠，在知道关丰曜有危险的时候义无返顾地来到酒楼，误服毒酒，被人截杀，毙命街头。

影片整体格局哀伤凄惨，有一种深刻的嘲讽和诘问之意。天真烂漫、善良顽皮的关丰曜，正义威武的段青雲，优雅大方的老板娘，亭亭玉立的华小莲，每个人都没能得到自己想的东西，哪怕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份象样的工作，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份相濡以沫的爱情，一段情窦初开的恋情。在邪恶的金钱、权势面前，他们无可奈何，命不由已。特别是当恩怨了结，关丰曜被钉在街角，眼睑噙满泪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脚尝试着够掉落在面前的鞋时，煽情的音乐响起，一首《留下句号的面容》无情地打湿我的双眼：

“路像无去路／我心跌进了风暴／刺痛的往事／泪痕留下记号／未尽人生路／半身泛进了波涛／跌痛不说话／未曾停下脚步／绝望地乞讨／找再生的预告／只想有你在身边／宁没一生的最好／极目望远方／仿佛找不到归路／命里辗转有惊涛／还是定数／独自人上路／听不到你的呼号／再见不再会／面容留下句号。”

在主角之外，影片描绘出一幅人间的世风百态图，各色各样的人物跃然银幕之上。大反派喀和布作为“天龙坊”的主人，依权仗势，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杀人灭口，简直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华先生为人忠厚老实，可世俗势利，看不起乡下，认为在四季织工作没有出息，“一介武夫，将来最多替人卖命，成不了大器”。打擂台的习武之人个个贪钱，为五十两银子不顾死生，互相厮杀。袁天佑看似熟读圣贤书，实则道貌岸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群江湖乞丐在喀和布金条的驱使下变得贪婪无比，凶相毕露，丑态百出。洽和布更是嚣张之极，高喊“杀了他，这些金子都是你们的”、“谁杀了他，金子就是谁的”、“杀了他，我再加5000两”。所有这些，尽显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人间百态。

本片的武打由刘家良设计，动作干净俐落，不论徒手空拳，还是三节铁鞭，都讲究有招有式，煞是好看。街巷里，关丰曜力战一群流浪刀客，一方财迷心窍为钱死拼，一方仇恨交织誓死不回头，让我想到了李连杰在《功夫皇帝方世玉》里救母时的勇往直前。作为邵氏的后期作品，本片带有强烈的张彻暴力美学之遗风，段青雲乱箭穿身，关丰曜钉臂断手，更有后背被刺之后的衣袖缠身再战，真可谓是英雄力战而死、好汉至死方休。

影片虽然整体凄惨悲壮，诉说着“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的宿命，但两段感情给冰冷的剧情添加了温暖的色调。结尾处，华小莲教小孩识字，想起了萍水相逢的关丰曜，旧情难忘，伤感地念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将来能有什么出息”。老板娘挺着大肚子走在街上，路边的村妇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老板娘回身理直气壮地对她们说：“这个孩子，是段青雲段大哥的”。英雄虽死，红颜仍在，柔情长存。


PS:
下期细说《六指琴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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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显青涩的郭富城，在剧终最后留给我的是一个孩子般充满委屈和渴望的眼神。他有什么错，从乡下来到省城，只为找一份好点的工作；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孩子，却遭到人家父亲的鄙夷。最后，他的结局是悲剧的，虽然手刃了仇人，自己却也身死他乡。但是我和他多像，都只是这般性格，如果是我，我也会走上这样的路，无怨无悔。

据网上流传的一个不靠谱排行榜，《赤脚小子》“荣列”香港地区电影历史上票房最低的10个电影第二名，票房只有1010元。这很难理解，仅论演员，当时郭富城、吴倩莲正是当打之年；张曼玉亦是炙手可热，上一年（92）有《新龙门客栈》，《赤》同年有《济公》、《东方三侠》等；狄龙开始老矣，但多年累积的粉丝中一定有不少铁杆拥趸。拥有如此阵容的电影，竟只映了一天便下线。再有，影片的节奏流畅，情节也有不落俗套之处。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它都不是、不该是一部商业意义上的失败之作。

从阳光一些的角度来看，当年院线主管和观众也许是被眼花缭乱的港片看花了眼，《赤脚小子》不幸当了一次打酱油的无名客，赤脚（票房几乎为0）沿街走过港片闹市，无人搭理。93年仅古装动作片，正剧有《黄飞鸿之狮王争霸》、《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两部《方世玉》、《白发魔女传》等，喜剧由周星驰领衔占了近一半市场。悲情的赤脚小子斗不过英雄黄飞鸿、方世玉，争不过谐趣的唐伯虎和济公，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杜琪峰那几年拍片速度如王晶一般，《至尊无上之永霸天下》、《审死官》、《济公》、《东方三侠》等，《赤脚小子》不收，但有《济公》等大卖，平衡一番，或也没什么耿耿于怀。

影片的摄影和剪辑很棒，即使不能捧到经典程度，也可算一个香港动作片的剪辑样本。动作场面的设计与剪辑，在港片中，是基本的业务要求，港人用紧促的资金把技术修炼得炉火纯青。在简单的场景里，设计出最精巧的打斗，是港片对电影最重要的贡献之一。《赤脚小子》中关丰曜（郭富城饰）复仇一节的巷中打斗与方世玉救母亲穿过小巷的打斗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个难卖，一个大卖，李连杰自是比郭富城飘逸灵巧，不过《赤》的打斗也称得上精彩。

故事的结局走的是悲情路线，悲情曾是港片流行的一个套路，极尽渲染末路绝望和煽情之能事，如《肝胆相照》、《喋血街头》、《至尊无上之永霸天下》等。情节的最大亮点是，片中关丰曜和段南（狄龙饰）身手最好，关丰曜和段南不会发生冲突，通常的动作片，需要正反两派各有旗鼓相当的功夫，而片中最大的“坏人”并不会什么武功。按照普通观影经验，在郭富城去复仇时，接下来的动作场面没什么值得期待，杀掉坏“坏人”只是满足一下预期中的报仇快感。而关丰曜被受金子蛊惑的路人阻挡，碰到了很大而意外的麻烦，动作场面比预想的要精彩，并把人的贪婪相刻画得淋漓尽致，为这场动作戏添了意外的惊喜和更多的分量。

段南和白筱君（张曼玉饰）的关系设置，对应关丰曜和小莲（吴倩莲饰）的关系，这种长辈与青年的架构和后来《卧虎藏龙》的人物设置有些相似。白筱君的寡妇身份和小莲的教师身份都有一定的超前意味，虽然女性为师与古代背景或有冲突，但在不大在意细节的港片中，也达到了不管不顾的效果，影片结尾白筱君挺着大肚走在街上似在昭示新时代的到来。关丰曜在江湖中迷失，段南告别江湖而不得，都落得一个悲惨结局，女性担起了未来，构建关丰曜和段南没有机会见到的新世界。

最后，说下演员。郭富城近年靠《父子》、《C+侦探》屡摘影帝桂冠，不过《父子》自身的平庸令人难以对其中的角色产生多大兴趣。《赤脚小子》中郭富城还很青涩，倒比较适合关丰曜不知人间事的烂漫样，有种天然的纯朴。吴倩莲的古装扮相效果一般，远不及96年《龙城正月》中的扮相，后者证明，吴倩莲不仅可以穿古装，还经得起特写。《赤脚小子》中，张曼玉占了风头，吴倩莲像是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