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对时间的反抗
西方绘画——固定的艺术
太阳的光
电影的光
画家想要画一棵树。
或许只是单纯地被枝叶和果实在阳光下的美丽模样所吸引,或许是因为这颗树乃画家亲手所植,因而对其依恋,亦或许这种神秘的依恋来自画家童年时代的和榅桲树相关的一段记忆,一个“原始场景”,一个梦。
于是画家在树前立起支架,挂上垂线,支上画板,摆上一张空白的画布,在地上打下两枚小小的“十字架”标记,一对鞋尖精确地抵在十字架的位置……作为准备的“仪式”完成了。
起初,画家试图作一幅油画。他在每天同一时间来到同一位置,用油画的色彩捕捉光影。光线时时刻刻都在流动、变化、消隐,正如金色的榅桲树果实每天都会比前一天垂落一点点。画家用白色颜料在果子上划上细线作为标记,一道,两道,三道……如同划上时间的刻度。
作为物质实体的榅桲树果实,被标记上艺术的图腾。它成为画家眼中的模特,被表现的对象,从其多维度的实体中抽离出来,成为视觉层面的形象。
在这棵树前,时间很快过去。画家妻子、女儿、朋友,都来到过那个院子,见过秋天里的榅桲树的可爱模样,和它在画布上尚未完成时的表象,这个表象从无到有、逐渐丰满的过程被镜头捕捉下来。
然而这幅油画似乎难以达成画家的心愿。画家懊丧于无法用笔全然再现他所感知到的微妙的光影——人类所能感知的无限(或许这个“无限”对于宇宙而言也不过是毫厘),能够被表达出来的却只有二三分。一切表达或描绘的能力都那么有限。
在一场狂风暴雨中,画家撤走了他的画。后来他面对一位访客这样说,“你总要放弃些什么”。
不过画家没有气馁。他开始另一种表象的尝试:素描。这一次画布上的榅桲树被再度抽离——抽离了色彩,只剩下以线条勾勒的形体。
画家画得很慢。在画布上的榅桲树慢慢成型的过程中,秋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自然界中的榅桲树开始落叶,有一天,画家在树下发现了一颗掉落的果实。他拾起来,捧到面前嗅它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能在榅桲树果子掉光之前画完吗?" 那个访客曾这样开玩笑地问画家。画家没有回答,只是笑。
也许他也没有信心。毕竟果子长大得那么快,时间无声息地流逝,卷走的不仅是一棵树的四季,还有画家和他的老友的青春。眨眼间他们已从高等美术学院里走路生风的少年变成两枚大叔,在院子里缅怀往昔,操着跑飞的调子合唱昔日的歌(唱了两遍)。
而画家笔下的画,艺术家为这些创作投入的时光,于这个世界而言有何意义?这个平淡的院子里发生的事件,和院子外千千万万个窗口里的生活有何关联?在马德里火车站每天都有列车飞驰而去,院子里的收音机时常播放着遥远的新闻——那些历史事件虽铭刻着时间,但和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有何关联?此时此刻,似乎画家就只是在画那一棵树而已。
掉落的果实越来越多了。
那天画家在树前坐了很久,身边放着那两幅未完成的画。随后他从树上摘了三棵尚饱满的金色果实,然后搬走了所有的画具。“结束了”,他说。
画布被放置在画室。当画家在画布前凝视那还未画完的榅桲树时,他的女儿们和房屋修理工去院子里摘下了一些果子,闻它们的清香,把果子上的图腾(白线记号)冲洗掉,然后品尝它们(“味道有点像梨子”“榨汁会更好喝”)。作为视觉形象和艺术缪斯的榅桲树果实由此回归为物质实体,回到它最初的属性。
它们最终会成为人们的食物,或者在树下的泥土上慢慢衰老、褶皱、腐烂。一个生命体最终将消亡。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它们永远存在——在画家的画布上,它们凝固为一个瞬间,那个瞬间由无数个瞬间构成,永恒地召唤起一段灿烂的生命记忆。由此说来,艺术家的表达虽无法穷尽感知的无限,但至少留下了吉光片羽,作为生命的纪录,作为存在的证据(就像那三个房屋修理工的休息间,片中有几次叠化镜头呈现了人们离开后的空场。但留在那个空房间里的东西,比如削下来的榅桲树果皮,却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而这个“创造永恒”的过程(画家创作的过程),被电影摄影机拍摄下来。Representation of representation。摄影机还拍下了掉落的果实的衰亡过程,直到第二年春天,毛茸茸、圆乎乎的小果子重新挂满了枝头。在某个镜头里,摄影机和榅桲树的同时倒影在一面墙上,树影随风摇晃,摄影机(尽管看不见但可猜测它)持续转着。这里说出了一些关于电影和绘画的奥秘:绘画凝固瞬间,而电影捕捉时间的流动,并将观看者带入到那段流动的时间中。
的确,《榅桲树阳光》不只关于艺术,也关于时间(这是导演维克多·艾里斯的一个母题)。人的时间也即生活本身。我们看到维克多的摄影机忠实地纪录下这一段生活,看到画家日复一日地画画、走动、和人交谈……一切都很平静,甚至于平淡。然而,我们却渐渐迷上了那个院子、那棵树、那群人经历的时光。我们渐渐对艺术家和艺术有了一点点理解。乃至于,只是看着那棵安安静静站立着的榅桲树,在还未意识到之前,就已红了眼眶。
《榅桲树阳光》,又名《光之梦》,西班牙导演维克多▪埃利斯1992年的作品,在当年的戛纳电影节获评委会奖。我看到这部影片的时候,已经是2021年。我的老师大鸟先生2019年夏天去西班牙学习安东尼奥▪洛佩兹▪加西亚的“测量法”,得到洛佩兹先生亲自指点。今年春上给我们办了一个研习班,分享所得,《榅桲树阳光》是作为参考资料推荐给参加学习者观看的。
这部影片记录了洛佩兹先生在1990年秋天为院子里的一颗榅桲树作画的过程。我看完一遍之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最大的感受就是“时间”。我想,导演的表达本来就有这个意图,而创作与观看相隔之久,使得片中的时间感被片外的时光流逝延伸放大,变得格外清晰而深刻。
133分钟,浓缩了几个月时光。从洛佩兹先生来到工作室钉内框绷画布开始,在院子里布置测量法的装置,准备画笔、颜色和调色油,在墙壁和树上做标记,然后开始画那棵挂满果实的榅桲树.....画油画的流程是我熟悉的,测量法刚做过两幅练习也不陌生了,进入三十年前的画面,恍如身临其境!西班牙的秋天并不是室外写生的好季节,连日阴雨使洛佩兹先生只好搭起塑料棚子工作,脚下踩着积水泥泞,那些镜头让我甚至能感觉到寒冷潮湿。
人物都是本人,洛佩兹先生作画期间,他的夫人玛利亚也在创作,几位工人正在画室里做装修,不时有朋友来访。那时候用测量法画画,不仅在装修工人们眼里,连在同行们眼里也是新奇的,有时成群来观看,还有来自遥远中国的访客。
不敢说影片是否有人工的用光,声音除了片尾一小段抒情,大约都是同期声:洛佩兹先生和家人、客人的对话,其他人之间的交谈议论,墙外儿童的嬉闹,院内小犬的吠叫,风声雨声,火车汽车驶过的噪声......偶尔的一小段音乐,特写就很迅速地从浮云蔽日转到一台老式收录机(我经历过它从稀有到流行再到淘汰的全过程)。我不禁乐了:我喜欢一边画画一边用手机听听网易公开课或者QQ音乐,有人笑我不专注,原来大师也一心二用啊!而影片中这台收音机播报的时事新闻,听来却让人肃然:多少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大事,那时候刚刚发生,或者还没有发生......
两个多月,晴雨无定,令人心仪的阳光总是难以捕捉,画了一幅油画之后改为画素描。从9月29日起,洛佩兹先生一直画着,有时与来访的老友一起哼着歌,听他回忆学生时代的往事,听他感叹时不我待,榲桲树的果实越来越重,下垂的枝叶不得不让朋友帮忙挑起......当榅桲果熟得就要坠落的时候,洛佩兹先生收笔了。
有些果实被人们采收,有些果实掉在地上,渐渐干枯解体,化作春泥,次年的榲桲树,又结出了小小的新果,那是1991年春天的果实。洛佩兹先生出生于1936年1月,那年55岁。
三十年过去,洛佩兹先生已经成为西班牙美术界当代三杰之一,国宝级的大师,公认的世界艺坛具象界的一位杰出代表。测量法在世界范围内被众多的画家传习研究,他所画的榲桲树已成为载入美术史的名作。
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当年的小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吧?我们呢?这个世界呢?
多少人故去,出生,成长......多少事发生过了,多少事正在发生,多少事将要发生......宏大或细微,遥远或近切,亲身感受或浑然不知......
初時以為艾里斯找來奧洛佩斯是對於畫作與紀錄同樣對「臨摹」真實的疑問,畫家在畫布上對再現真像,完美有著近乎痴迷的信念,但畫布以外的世界更是導演所關注,當畫家一心捉緊完美的光線,景象的一刻,外面的世界早已萬變,不論世界大事,屋內的裝修,以至樹上的飽滿的果實,在面對不確定的世界,那創作又有何意義?
艺术家不是一天到晚在浪漫激情地创作,更多的时候是拉垂直线、定位、躲雨、粘画板、停电、寒风中抽烟、重画,一切都会阻挠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创作,但你要耐心地、一如既往地解决所有这些问题。
Lopez 的画很真实 自然如此美丽 ps。。樊晓明老师当年真是瘦啊 还抽烟 如今这么重保养
太柔腻了,我要哭了。不过这种纪录片和故事片相结合的形式达到的效果好坏参半吧,这个设定总是会让我下意识的出戏
时间与我无关
只有目睹时间在静物上碾过的痕迹,你才知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含义。
一部关于时间的真义和时间之感觉的电影,非常考验观者的耐心。我认为一个艺术家大约只能在作品中表达出内心波澜的10%左右,并非不想,而是受限于语言、时间或光线因而不能。此片以平淡的镜头和不加修饰的纪录风格表现一位画家的创作过程,仔细看的话,能够体会到艺术作品背后难以言传的那90%,关于创作的过程。这是巨大的感动的时刻。
导演居然明年还有新片...这才是真的“大师经典之作”,30年后仍在输出重要的影像思维。
维克多艾利斯只拍五星电影。
9.0/10。一位画家创作一幅新作品的全过程。通过缓慢的叙事节奏、固定或缓慢的运镜(其中绝大多数是固定)、朴素却美而诗意的摄影(色彩/光影/构图)、大量叠化转场、自然音(风声、脚步声等)的强化等技法营造了一种充满生活感的静谧诗意美。但影片的不少地方的生活感和诗意感并没有彻底融合,导致影像的力量被大大限制。
http://v.ku6.com/show/KhRLySrsfaiuozFj.html
1000
对绘画的感情,小时候是热爱,大了却变成了羞愧。
万物生长
美得让人词穷。
一种很独特的电影。就好像你陪这个执着的画家度过了下午的时光,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在聚精会神的工作中,在温情的回忆中,在家人的辅助中。世间的烦扰仿佛不存在,只有我和这棵树。20年前第1次看,一点都看不明白。
说了一个画家的故事,也说了每一个画家的故事。
2011.9.25
畫家說,他要把果樹放到畫的中心/因為傳說畫的中心就是世界的中心/畫家做了一個光之夢,無法言傳/作畫就是無止盡的相隨,然後放棄/詩是完美的,如果由你來寫/但我只是個文字的無產階級/只能為光之夢寫一張清單/把它張貼在我夢境的中心/傳說夢的中心就是心的中心/要走到心的中心,要花一生。
用任何“现世安好”“万物生长”的词汇都不足以概括艾里斯的电影,因为当我们将主题锁定在任意一件形象上的那一刻,无论是画家,无论是树,还是画中之树,就失去了影片唯一有意观察,但无意描摹的维度——时间。不同于长镜头匠人们的“真实时间”,即情绪或者意象需要多长的间隙才足以生发,艾里斯追踪时间之神从万物中经过的痕迹,即同一事物从此处到彼处(叠化),在时令和人情的流转中(装修工人和城市景观),所剩遗留的残骸,和新生的尘埃。比起把时间当成量尺的,人世的测量员们,艾利斯尊敬时间如同神祗,他深知其无法捕捉,正如画家无法捕捉早晨的光,所以只是站定脚步,追随它的流动,并将其放入外部世界的纵横阡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