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是一部史诗电影。
什么叫史诗?
其实就是通过讲述个体的命运,来折射出一段历史和一个时代的样貌。
这就是史诗电影。
除了《霸王别姬》,大陆的史诗电影,特别是平民史诗还有什么呢?
不多,因为题材太敏感。
比如张艺谋的《活着》,田壮壮的《蓝风筝》,贾樟柯的《站台》,娄烨的《夏宫》,再比如更早的,石挥的《我这一辈子》,谢晋的《芙蓉镇》,等等。
你可以看到,史诗是很容易出杰作的,当然也很容易被禁。
《霸王别姬》就是一部史诗电影。
它的主要人物是两位伶人,程蝶衣和段小楼。
影片以这两个人的情感为主线,讲述了从1924年开始,到1977年,这53年间的故事。两个主人公也从8、9岁的孩子,长成了6、70岁的老人。
整个故事,跨越了北洋政府时期,抗战时期,内战时期,到共和国成立,文革,跨越了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动荡的一段岁月。
所以它的史诗感,你从这个时间跨度上,就能明显地感受到。
那么要如何透过具体的人,来书写宏大的历史呢?
就是看这每一段历史,或每一个时代,在人的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
那具体到《霸王别姬》,其实就是透过程蝶衣的“不变”和段小楼的“变”,来结构整个故事的。
程蝶衣是个至真至纯的人物,是一个带有精神洁癖的理想主义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时代改变过。
那么他的理想是什么?
就是对京剧的痴,对舞台的迷恋,以及对霸王——也就是段小楼的从一而终。
他是个人戏不分的人,对于他来说,舞台和人生是一回事,是没差别的。
当然,他的这种“痴”,也就注定了他最后的悲剧命运。
我们看到在整部电影中,他一再地遭遇背叛。
这种背叛,不止是段小楼,他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这种情感上的背叛。
它更是,影片进行到后半段,当一个强硬的时代来临,京剧被迫一点一点变味,而舞台上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霸王,最终给这个时代下了跪,认怂了。
这种精神上的背叛,给程蝶衣的打击是更猛烈的。
那我们刚才说过,程蝶衣是个人戏不分的人,那么当京剧失去了舞台后,他的人生也就注定走到了尽头。
我们再说段小楼。
段小楼和程蝶衣不同,他是一个被时代深刻改变了的人。
他原本是舞台上的霸王,在台下也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物,绰号小石头,到处跟人死磕,是一混不吝的主儿。
可是最后,在批斗会上,这个曾经的霸王,做了缩头乌龟,霸王变王八。这是他的悲剧。
但你说我们能怨他呢?好像也很难这么去苛责。
其实他只是做了很多普通人,都会做的选择。
所以说,不是段小楼有多糟,而是程蝶衣太少了。
那么从这两个人的悲剧中,我们似乎又能看到一种更大的宿命式的悲剧。
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历史的困局,无论是像段小楼一样,选择苟且偷生,还是像程蝶衣一样,选择慨然赴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什么也不会因此改变,每个人都不过是历史这座大舞台上的匆匆过客。
这就是《霸王别姬》为我们营造的一种,令人久久不能忘怀的怅惘和悲情。
好,铺垫了很久,下面我们就来一起看看《霸王别姬》里的几场戏,来直观地感受一下这部电影的魅力。
首先,先看电影的开场。
我们看这样一部跨越了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一部史诗电影,是怎么展开它的叙事的。
《霸王别姬》采用的,是一个大倒叙的结构。
我们刚才看的这个片头,实际上是整个故事的结尾。
也就是到了1977年,一切看似已经过去了之后,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个人,久别重逢,他们最后一次登台,最后一次唱了这出《霸王别姬》。
那我们来说一下这个片头。
一上来,一束很强的背光,从窗外射进来,照亮了整条走廊。
这时候,你注意听,窗外有歌声传来,是什么呢?
是《歌唱祖国》这首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然后,伴着这首歌,虞姬和霸王登场了。
他们穿过这条过道,进入了场馆。
这个镜头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
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就像两个古代装扮的人,突然穿越到了现代一样。
而且你再看他们出现的这个地点是哪?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它是一个篮球馆。
这也很奇怪,为什么两个唱戏的人,会出现在篮球馆呢?他们不是应该去戏园子里走台吗?
这个其实就是导演在暗写京剧的衰落。
到了这个时代,经历了十年浩劫,京剧已经没有自己的舞台了。
这里我们展开说一下,在整部电影中,《霸王别姬》这出戏,段小楼和程蝶衣一共唱了六次。
那除了这最后一次,前五次,全都是在戏台上唱的。
而且呢,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只要一唱,就准出事儿。
换句话说,导演就从来没让他们唱痛快过。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是给谁唱吗?
对,给张公公,前朝的一老太监,太后身边的红人。
而接下来,小豆子——小时候的程蝶衣,遭到了张公公的猥亵。
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是第一次唱。
第二次呢,时间已经到了1937年,七七事变的前夕。
这时候,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个人已经成角了。
那这次唱出什么事儿了呢?
哎,袁四爷来了。
这里我要说一下,对于段小楼和程蝶衣之间的感情来说,袁四爷是一个介入者。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反派。
这里我们先不展开,我们过后会细说这个人物。
好,接下来第三次,菊仙来看戏了。
这也是颇有意味的一幕,就是台上的霸王对虞姬唱:“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这时候呢,菊仙站起身来,一袭白衣,大摇大摆地出了戏园子。
她干嘛去了?
去给自己赎身去了,她决心要嫁给段小楼。
这也导致了段小楼和程蝶衣之间的决裂。
好,接下来第四次唱《霸王别姬》,已经是抗战胜利之后了。
国民党的一帮伤兵来看戏,闹场子。
结果怎么样呢?
酿成了一场大混战。最后程蝶衣被抓走,菊仙也流产了。
是很惨烈的一场戏。
好,等到第五次唱,也就到了1949年,解放军进驻北平,来戏园子听戏。
结果那天呢,程蝶衣嗓子出问题了,可能也是因为长期吸食鸦片导致的,失声了。
段小楼赶紧站出来道歉,没想到,台底下的军人们不但没闹事,还齐刷刷地鼓掌。
最后呢,你不是不能唱了吗,没事儿,我们唱,“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唱得台上这俩人完全不知所措。
所以到这儿,你就看到了,片中五次唱《霸王别姬》,没有一次是太平的。
也就是说,程蝶衣和段小楼的这出人生大戏,总是被各种外力以及不可抗力阻断。
而且啊,这里面,陈凯歌透过台下的看客的变化,就给我们展示出了时代的变化,以及京剧逐渐衰落的过程。
好,我们看几张图,看看这个看客的变化。
首先,从这个张公公开始,这张公公是慈禧身边的红人啊,据说原型就是小德张。
而京剧在20世纪初的繁荣,其实和慈禧懂戏、爱戏,是分不开的。
那是京剧最好的时候。
往后呢,台下的观众换了一拨又一拨,有袁四爷这样的没落贵族,有菊仙这样的从良妓女,这都是捧角儿的人。
直到战争来临,先是日本人来了,那刚才为什么没提这个呢,因为日本军官看的这场戏不是《霸王别姬》,而是《贵妃醉酒》,那时候程蝶衣和段小楼因为菊仙的事已经拆伙了,俩人不一块儿唱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叫青木的日本军官,他是懂戏的。
后来程蝶衣为救段小楼,给日本人唱了一出昆曲《牡丹亭》。
这也为他后来遭迫害埋下了伏笔。
等段小楼被救出来,程蝶衣冲上去第一句话就说:“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这就是程蝶衣这个人,他是个戏痴,在他心里,京剧艺术是超越一切的。
只要你懂戏,我就敬你三分。
可是,再往后。你看,这个台下的人,就越来越不懂戏了。
先是这帮国民党的伤兵,其实那场演出呢,就已经带政治色彩了,说白了,就是一场慰问伤兵的演出嘛。这时候艺术就已经让位于政治了。
而且呢,这帮人完全不懂戏,就聚在舞台周围,跟那儿起哄。
这里你要特别注意陈凯歌的空间调度,你看前面几场戏,无论谁来看,都是很有秩序的。到戏园子里了,角儿最大。
可到这一场,秩序大乱,戏园子的规矩完全被破坏了。
再到后来,唱红歌这场戏。
这个表意就再清楚不过了。
你能看到一种冉冉升起的,压倒一切的新秩序,迅速代替了戏园子旧有的秩序。
而舞台的中心,也不再是角儿的,而是高高悬挂的画像。
并且响彻在戏园子里的,也不再是京腔京韵,而是嘹亮的军歌。
一种新时代的声音,淹没了旧时代的声音。
而京剧要想继续发声,怎么办呢?
你也必须把自己改造成符合这个新时代要求的声音,才行。
于是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是京剧改革研讨会那场戏。
程蝶衣收养的这个徒弟小四,就质问自己的师父:“怎么现代戏就不是京戏了?为什么古时候的英雄美人上了台就是京戏,现在劳动人民上了台就不是京戏了呢?”
在这样一个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的时代里,京戏,这个传统的艺术,它不可能不变味儿。
当然后面的故事,影片没有直接拍,但我们是知道的。
就是在文革十年当中,京剧就只剩下八大样板戏了,其他的通通不允许登台。
于是,我们就回到开场的段落,绕了一大圈。
这时候已经是1977年了,一切动荡看似都过去了,但是京剧也已经彻底没落了。
于是,年迈的程蝶衣和段小楼,他们只能来到一个篮球馆来进行彩排,在这个台下无人的场馆里,完成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霸王别姬》的表演。
你可以想象,这两个在20多年前红遍京城的角儿,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好,那我们回到片头,再说几句。
当这两个人进入场馆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一声讯问:“干什么的?”
哎,这里又是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处理。
那我们自然就可以把它可以理解为,这是两个人和时代、和历史之间的一场对话。
那之后呢,画外的人就问,您二位有20多年没挨一块唱了吧?
段小楼说,啊,21年了;然后程蝶衣纠正他,是22年。
接着段小楼又说,我们哥俩也有10年没见面了。
然后程蝶衣再次纠正他,是11年。11年没见面。
这段对话,首先显示出了这两个人对于时间,以及对于他们之间的这段情义,在乎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很显然程蝶衣是更在乎这段感情的,而且他对时间极其敏感,还记得后来的那句话吧:“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另外,这段对话,帮我们校准了两个历史时刻,一个是22年前,也就是1955年的“戏改大讨论”,那之后,俩人就没在一起唱过戏了;另一个呢,是11年前,1966年,文革开始,俩人之后就没见过面了。
导演也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对历史不该轻易地忘记。
接下来,就是这两次“可不”。
“可不,都是四人帮闹的。”
“可不,现在好了。”
很明显,这是两句反话。
之所以会有那样一段荒唐的历史,不是某些人闹的那么简单,而是所有人的主动参与和低头默许,共同造成的。
就像程蝶衣说的:“是我们自个儿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的。”
另外,现在就好了吗?
没好啊。
因为历史是延续的。它不会在某年某月某日的零点就突然翻篇了,没这个可能,而它造成的创伤,还会继续地疼下去。
就像我们眼前的这两个人。
他们就是从那段历史中走来的,但你看程蝶衣,他依然是那个虞姬,那么从容不迫,而段小楼呢,尽管一身霸王装扮,但他还有霸王的风采吗?完全没了,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形象。
这就是程蝶衣的不变,和段小楼的变。
导演一上来就告诉了你两个人的结局。
另外,这个片头的打光也非常的妙,它营造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戏梦人生的感觉。
而这两个人,走过的那条通道,其实就像一个时空隧道一样。
接下来,聚光灯对准了他们。
而我们也将要跟随他们走进历史,去回看这段往事了。
《霸王别姬》除了是一部史诗电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标签,它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讲述的是关于同性恋的故事。
那么这里的“同性恋”呢,其实我们要打上一个引号。
为什么呢?
其实说“同性恋”啊,并不准确。
因为片中的程蝶衣,他并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而是他先有了一个性别错认,把自己错认为了女人,然后他爱上了段小楼。
这其实还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情感纠葛。
只不过这里的“女人”,是一种错位的性别认同。
那么说起这个“性别错认”,它其实也是程蝶衣身上的另一重悲剧。
那它是怎么完成的呢?
其实是在一连串的外力胁迫下完成的。
首先,第一重外力是什么?
对,断六指。
就是为了送小豆子进戏班,母亲断了他的六指。
那么这根多出来的手指,很显然,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断六指,就是“去势”。不断此指,小豆子就成不了程蝶衣。
当然了,这也是很悲情的一场戏,一个母亲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掉。
当小豆子,用带着伤口的手掌,按了卖身契之后,他转身叫了一声“娘”。
而这时候,娘已经不见踪影了,而门外只剩下茫茫大雪。
这是非常艺术化的,写意的表达。
之前任何没有下雪的征兆,这雪是突如其来的,也是下在人物心里的。
而且,我们还可以想到什么?
就是小豆子他从小生在妓院,长在妓院,他见了不少男女之间的肮脏事。他也对那样一种轻浮的男女之情,有着本能的反感。
而母亲身为一个妓女,对他的抛弃,也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反感。
这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就是为什么小豆子会那么的认同虞姬,认同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
所以说,这场断指的戏对于小豆子,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它从生理到心理,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
那第二个决定性的时刻是什么呢?
就是小豆子一再念错的那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他死不改口。师父打,师兄劝,都没用。
那最后他是怎么改口儿的呢?
我们来看下面这场戏。
好,这场戏已经非常直白了。
小石头用师父的烟袋杆,使劲儿杵小豆子的嘴。
之后镜头穿过师兄们明显带有雄性特征的身体,停在了小豆子的脸上,只见他的嘴角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而这一次,他也终于说对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其实这是一场很暴力的戏,拍的就是一个“破处”的过程。
这场戏之后,紧接着一场戏,就是小豆子已经扮成了虞姬,他第一次演《霸王别姬》。
他的性别错认呢,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当然是在两次暴力行为之下,被迫完成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视的,就是整个戏班封闭又高压的环境。
这里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一旦错了,师父就是一顿痛打。
而那个小赖子,其实就是这么被逼死的。
所以,对于程蝶衣来说,有两种吆喝声,他永远都忘不了。
一个就是“磨剪子戗菜刀”,那是他被切断六指,“去势”那天的回忆。
另一个就是小赖子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它时刻提醒着程蝶衣,这个戏班的严酷,严酷到可以逼死人,也可以篡改一个人的性别。
所以这两种声音将会纠缠他一生,在影片后面反复的出现,成为性别错认的一种印证。
我们应该承认,戏班是带有某种洗脑性质的。
它要让你成角,让一个男人成为男旦,它就必须强迫你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
而小豆子,恰恰又是一个极端天真的人。
他可以错认自己是一个女人,也可以视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为一生的信念。
这是他令人惊叹的一面。
但同时,又注定了他的悲剧。因为他爱的男人呢,爱上了一个女人;也因为这世间只有他把戏当真,其他人都只把戏当戏。
下面,我们就要说说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的情感了。
在他们的情感中间夹着两个人,一个是菊仙,一个是袁四爷。
这两个人都是配角,但人物塑造极其丰满。
其实这也是衡量一部电影是否优秀的一个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把里面的配角当成主角,写出一个同样精彩的故事来。
很显眼,菊仙和袁四爷呢,就是非常出彩的配角。
这两个人啊,同样也是两个悲剧人物。
他们都有各自的“命”,但又知命强英雄,这就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菊仙的命是什么呢?
就是老鸨子跟她说的那句话:“窑姐永远是窑姐儿,这就是你的命。”
她是个妓女,这是她一生都想摆脱的一个身份,但是终究不得。
陈凯歌把她的“命”,在影片中具象成了一个道具,就是“鞋”。
我们都知道,旧社会管妓女叫“破鞋”,就是因为在北京的八大胡同,妓女们会在自家门口挂一双绣花鞋,作为招牌。久而久之,风吹日晒,那鞋就破了,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叫法。
所以我们看菊仙给自己赎身的时候,钱都给老鸨子了,那最后一样扔上桌的是什么呢?
就是脚上这双鞋。
最后她是光着脚去找段小楼的,她要清清白白地进段家的门。
结果到了后台,段小楼和菊仙俩人就定亲了。
程蝶衣就很不开心,他一下把门推开,啪,一双鞋,就扔在了菊仙的脚下。
那意思呢,这破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摘掉的。
这里我们就要说一下,就是程蝶衣对菊仙的恨,其实是很复杂的。
这里面至少有两重恨。
第一重,当然是因为菊仙的出现,使得程蝶衣对段小楼“从一而终”的梦,破灭了。
第二重,这个菊仙还是个妓女,这让程蝶衣想起了抛弃他的母亲。
是这两重恨夹杂在一起的。
而且另一方面,你想想,如果小豆子真的是女儿身,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他很可能就被母亲留在身边,做妓女了。
你还记得母亲卖他的时候,跟关师傅说了什么吗?哎,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才投奔您来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怎么男孩大了也留不住啊?
因为那是妓院。
要是女孩的话,也就留下了。那他和菊仙的命运,很可能也就一样了。
所以说,程蝶衣和菊仙两个人,他们实际构成了一组镜像关系。
别看他们表面上势同水火,但实际骨子里,他们有很像的部分。
甚至当这个程蝶衣后来犯了大烟瘾,他最痛苦的时候,正是菊仙,把他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她甚至像是蝶衣的“母亲”一样。
所以你看这两个人,关系是很微妙的。
一个戏子,一个婊子,又像是母子,又有点前世今生,或者此生的另一种可能的意味。
哎,很复杂。
而且,你翻过头来想,菊仙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虞姬呢?
自打跟了段小楼之后,她真的做到了那四个字,就是:从一而终。
当段小楼被日本人抓了,是她去找程蝶衣求情;当段小楼被伤兵们围殴的时候,是她挺着大肚子,第一个冲上去,最后丢了孩子……
这哪是妓女?这是烈女。
甚至她身上阳刚的一面,连程蝶衣也要自叹不如。
但这个故事,悲剧也就悲剧在这儿。
是什么呢?
你想想,《霸王别姬》它实际讲的是,两个真虞姬爱上了一个假霸王,所引发的悲剧。
在最后的那场批斗大会上,当段小楼跪在众人面前,揭发程蝶衣的时候。
程蝶衣终于崩溃了,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菊仙的身上,骂她是妓女,是婊子。
那时候段小楼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不爱她,我要跟她划清界线。”
就在那一刻,这两个女人,同时看清了一个男人。
她们也共享了同一种背叛和幻灭。
关于这一点,其实陈凯歌早就通过镜头语言告诉我们这点了。
如果你留意的话,你会发现,影片中有大量这样的镜头,特别是菊仙和段小楼独处的时候。
你看这个画面中,菊仙是处于真实空间的,而段小楼呢,只是镜中的幻象。
这两个女人迷恋上的,其实只是一个霸王的幻象而已。
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们才发现,原来这个幻象实际不堪一击。
最后,菊仙把那把剑——也就是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的定情信物——还给了程蝶衣,然后回头冲他淡淡一笑,之后上吊而亡。
而她死的时候,桌子上摆着她的那双绣花鞋。
这双鞋她想脱掉,想了一辈子,但终究还是没有脱去。
这就是菊仙的悲剧。
下面我们说说袁四爷。
如果说程蝶衣和菊仙是一组镜像关系的话,那么袁四爷和段小楼,就是另一组。
也就是所谓的:真假霸王。
这袁四爷一出场,在后台和段小楼、程蝶衣第一次见面,就表明了心迹。
什么心迹呢?
首先,他对程蝶衣表达了敬仰之情,视他为再世虞姬。这是其一。
第二,他和段小楼有了一番争论,也就是所谓的“五七之争”。
他就问段小楼,说:“段老板,霸王回营,到和虞姬相见,按老规矩应该走七步,可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是威而不重,岂不成了江湖上的黄天霸了吗?”
别小看这段五七之争。
从这里,我们就知道,袁四爷是个行家,他懂戏。
另外,他要争的还不简简单单是个步数问题,而是谁更有资格,站在这个转世虞姬的身边,做他的真霸王。
而且,黄天霸这个人,也不是随便一说的。
提起黄天霸,他最有名的故事,其实是一次背叛。他背叛了绿林,投靠了朝廷。
那么我们看《霸王别姬》后面的故事,还真的让袁四爷言中了。
段小楼,最后他投靠了一股泯灭人性的政治力量,背叛了程蝶衣,也背叛了菊仙。
他就不是真霸王,他只是黄天霸而已。
但是,袁四爷的悲剧就在于,他虽然是最懂程蝶衣的人,他也想做他的霸王,但在程蝶衣的眼里,他却只是一个暂时填补空虚的替代品。
用现代话说,就是个备胎。
这是这个人物的悲剧所在。
等到解放后,袁四爷被扣上了“反动戏霸”的帽子,要拉出去枪毙。
我们看那时候,他面无惧色,迈起了四方步,凛然赴死。
那一刻,我们才忽然发现,原来真霸王,在这儿。
他和程蝶衣一样,都是戏痴,而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出戏。
但可悲的是,他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虞姬。
《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实际上是一曲京剧的挽歌,也是一群人的时代悲剧。
讲到这儿,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部电影的结尾。
其实李碧华原书的结尾,不是这个。
是讲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个人,在文革之后,辗转去了香港,又在香港偶遇。
最后两个老人,在澡堂子里,再一次赤裸相见,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这时,两个人已经是风烛残年,而往事,也已经随风散了。
但陈凯歌拍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结尾不够有力量。
于是就改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结尾。
后来呢,李碧华也把这个结尾补进了书里,但是把它写成了一场梦境。
好,那我们看一下结尾。
这个结尾,其实又回到了影片的开始,构成了一种宿命般的轮回。
多年以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再次重逢,最后一次唱起了《霸王别姬》。
好,这段结尾,虽然和开场是连在一起的。
但你注意了吗?其实灯光的颜色变了。
你看,上边这个开场的光,是明亮的,暖色的,是将要陷入回忆的一种恍惚的感觉。
而结尾的光,变成了冷色调。
也预示着这个故事的结局,将是一场大悲剧。
时隔多年,两个人又一次说起《思凡》里的那段念白: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而程蝶衣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他又一次把这句话念错了。
那就像是一个梦醒的时刻。
五十年一觉虞姬梦,到了这一刻,终于要醒了。
一切都过去了。
他所爱的京剧,没落了;他心心念念的从一而终,也无从实现了;而他眼前的这个霸王,也已经垂垂老矣。
而最痛苦的是什么呢?
最痛苦的是,他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被强行改写的性别意识,以及因此被赋予的虞姬的宿命,这一切,原本就是谎言。
没人当真的,只有他当真了,因为他太天真。
那这样的人,不死才奇怪。
因为这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真。
于是,程蝶衣拔剑自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幻灭,而拒绝虞姬的宿命。
相反,他真的迈向了虞姬的宿命,从而成就了自己矢志不渝的天真。
尽管他没能做到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但是他做到了对自己,对自己的那份“真”的的从一而终。
1. 小癞子
这个从电影一开篇,就在逮机会逃跑的小孩,一句“小癞子又跑了”,道尽了他是个逃跑的惯犯。
随着戏班剧情展开,我们会看到小癞子的日常,就是没完没了的犯错,无穷无尽的挨打。
小癞子,就是那种资质较差,童心未泯,有点调皮捣蛋的孩子,所以他挨得打比谁都多,逃跑的心思比谁都强。(除了小豆子)
他不爱唱戏,总向往外面的世界,可他的人身自由不属于自己,冰糖葫芦是他对美好生活的最高向往。
说到童心和自由,戏班其他孩子又何尝不是呢。当小癞子引诱大家打开院子的大门,一瞬间所有孩子都呆住了,眼前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美丽的幻象。
门内孩子们眼里是深深的渴望,却不敢违背规矩踏出门槛一步。这一刻,门内外孩子们的童年,对比是如此强烈。
小癞子偷了小豆子枕头底下的仨大子儿,吃上了糖葫芦,舍不得吃完的,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看戏的时候,小癞子哭了,原来台上的角儿那么风光,工夫那么好,资质愚钝的自己跟成角儿之间,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啊,只剩下无数顿的痛打。
扪心自问,自己真能有成角儿的一天吗?
小豆子拉他回戏班,他也乖乖跟着,只把借口推到小豆子身上,说自己一点都不怕。一如既往的虚张声势,透着深不见底的心虚。
终于回到戏班门口,见到人,一瞬间腿都吓得抖动。
眼看师父要把小豆子打死了,这次犯的错太大,恐怕真的要被打死了。
成角儿无望,挨打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眼前只怕就有一死。
匆匆吃完怀里的糖葫芦,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自行了断去吧。
小癞子就像我们生活中那些被揠苗助长的孩子,那些不被接受的、长期被暴力的学渣孩子。
他是《飞越疯人院》的主角,不能被“规矩”框住,只好走向灭亡。
2. 关师父
戏班在天桥演戏,小癞子逃跑,紧接被关师父被地痞刁难,说演的是下三滥的玩意儿,关师父束手无策只能求饶。
小石头拍砖解了围,戏班也得了赏钱,可回头就被关师父一顿打,理由是戏没演好,拍砖是下三滥的玩意儿。
孩子们起哄开了大门,小石头拦都拦不住,关师父却狠狠打他,说是他开门放人,戏班里不需要讲理,关师父就是最大的理。
小豆子回来,主动求打却不求饶,关师父威严受损,更是往死里打,气头上大刀一挥,要不是小石头躲开了,也就当场没了命,孩子们的命都是关师父的财产。
张公公看中了小豆子,关师父也心疼他,想让小石头跟着去,但也只能妥协,用小豆子的身子换来戏班的成功。小豆子执意要捡婴儿,因为内疚,只好随了他。
戏班总算成功了,合影的时候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家人,关师父也会慈爱的摸摸小豆子的脸,一日为师,终身如父。
小楼和蝶衣闹翻,沉迷玩乐不再唱戏,关师父急了,急他们浪费一身好工夫,白白糟蹋了京戏,召他们回来好一顿教训,用小时候的回忆点醒他们和好。
关师父走的时候,还在给戏班的孩子们教戏,白发苍苍的盖世英雄,亮相完毕,轰然倒地。
关师父的一生,京戏是他的饭碗,也是他的挚爱,徒弟是赚钱的工具,也是他的孩子。
他是《百鸟朝凤》的老师傅,是传统师徒制里的严师,中国传统技艺靠着他们一代一代手手相传。他也是乱世中讨生活的底层百姓,披荆斩棘的创业者,戏班里的暴君。
3. 豆子娘/艳红
电影开始,艳红带着小豆子去戏班,遇到曾经的客人出手调戏,艳红憎恶的推开那人的手,她不想在孩子面前玷污自己母亲的形象。
艳红给小豆子的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今天之后,孩子就会有全新的身份和生活,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他的母亲是个妓女。
抱着孩子看戏,笑得开心,一帮小子们看着皮实阳光,今后儿子也会是这样,希望他离开污浊的环境,不用再假装成女孩,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
年轻的妓女不懂事,不小心当了妈,在妓院养孩子怎么会容易,但母性总有一份不舍得。正因为不舍得,才没有扔掉,假装成女孩子掩人耳目,勉强养到这么大。对外人总要声称这个女儿乖,私下又总得教育孩子,你其实是男娃儿,可千万记住了。
孩子慢慢长大,性别藏不住,迟早会穿帮,过了懵懂的年纪,自己的身份也难以掩饰,迟早遭孩子恨。
如今儿子像个烫手山芋,留着对自己是负担,对孩子也无好处。多想留都留不住了,为自己,也为儿子,不如给他找一个新前程,贫苦人家还能送哪去,戏班是最好的选择,有机会自力更生,不用给人家做牛做马。
儿子是六指,班主怎么都不收,性暗示都没用,只好狠下心肠,切了多余的手指。蒙上儿子的脸,不忍看他的眼睛,也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残忍。冻冰的手,不如此刻硬下的心肠更冷。
哭嚎着,流着泪,无情的母亲把孩子送进戏班,孩子疼痛的叫喊充耳不闻,看着他血手画押,无情的母亲瞪大惊惶的双眼。
脱下身上还算值点钱的斗篷,轻轻披在儿子身上,再回望一眼儿子的背影,狠心扭头快步出门口,匆匆消失在大雪中。这一去,要坚决,早已下定了许多日夜的决心,此刻母子缘分已到尽头。
艳红在电影开头被客人骂作臭婊子,只因艳红不受他调戏,“婊子认钱,翻脸无情”,可说到底不过逢场卖笑,皮肉生意,一场财色交易而已。口口声声婊子无情的客人,不过是想不出钱白占便宜罢了。
艳红是《法外情》的母亲,贫穷,身不由己,苦苦挣扎在泥沼。身为母亲,希望孩子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也想维护自己作为母亲的尊严和体面。对孩子无情的抛弃,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路里,可以给孩子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母亲,道是无情却有情。
4. 张公公
失去重要能力的男人,也向往女人,所以张公公有女眷,小豆子到卧房时,张公公和女眷衣衫不整,怪叫玩乐。
失去重要功能的男人,也羡慕男人,所以张公公会娈童,小豆子想撒尿时,张公公把珍贵的玻璃樽拿给他当夜壶。
“现在是民国二十一年。”“不对!是大清宣统二十四年。”
封建王朝拿走了张公公重要的东西,赐给他权势富贵,这让他对王朝忠心耿耿,从身到心的忠诚。当时代交替,王朝覆灭,曾经拥有的面临失去,已经失去的却不能重新拥有。
面对过去,有悔,面向未来,是惧。镜花水月的交界处,只有虚空一场。
到头来,曾得到的终失去,早已失去的却永不能再回来。
张公公是皇权的附属品,亦是牺牲品,他没有家更没有自己,作为皇帝的家奴,皇宫没了,他便什么都没了,只剩一条老命如蝼蚁,苟延残喘。
小豆子的虞姬身上,有老年张公公向往的一切。虞姬对王的忠心,女性的美貌,男性的身体特征,优雅的身段唱腔,贫穷低贱的身份,柔弱可欺的年龄,青春年少的向往。
5. 袁四爷
都说袁四爷是个戏痴。袁四爷爱京戏,懂行,研究得透彻。可袁四爷只爱艺术吗?非也。
袁四爷看中人戏不分的蝶衣,把蝶衣当成虞姬再世,捧他宠他,用各种珍贵物件博他喜欢。
但物件并不是白送的,要拿蝶衣自己来换。从一开始,袁四爷就一遍遍用戏剧里的珍宝引蝶衣入府,其中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你我之间不言钱,那个字眼实在不雅,自古宝剑酬知己,愿做我的红尘知己吗”
不言钱,是不让蝶衣用钱买剑,因为四爷不缺钱,蝶衣只能用其他来换。所谓不言钱,只是一场单向选择的交换。不过是利用了蝶衣对宝剑的渴望,使四爷有机会用“钱”来换得蝶衣“自愿”做他的知己。
所谓知己,又可是真的艺术上的知己,属灵的?酒后院中对唱,步履摇晃,戏不成戏,只有蝶衣的悲伤与虞姬共存,看呆了四爷。事后抱剑离开的蝶衣,妆容失色,面目苍茫,如同当年离开张公公府时的小豆子。
如果说袁四爷因虞姬而钟情了蝶衣,他对蝶衣可是真情?蝶衣与小楼闹翻后,曾与袁四爷厮混,当蝶衣以汉奸罪被捕,四爷眼中没有丝毫担心。这段其实有小楼被捕蝶衣的表现做了对比,菊仙来之前,蝶衣已经急着救人,菊仙来后,蝶衣气得是菊仙没照顾好小楼看他被抓,只是装样拿拿架子,他不在乎菊仙许诺是否为真,两人快速达成了救人共识。
而袁四爷气的是当初小楼不买他面子,不慌不忙地刁难,要找补回来。被菊仙威胁时,想到的是撇清自己的关系,所以出手救蝶衣,也是因为菊仙威胁拖他下水。
法庭上蝶衣拒绝说谎串供,袁四爷愤怒离开,“我走不走他都死定了。”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感情。
向来袁四爷眼中对蝶衣的渴望,不是粉丝对名角儿的崇拜,不是戏迷对艺术的赤诚,不是男人对爱人的痴恋,而是一个什么都不缺所以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的人,对更好的玩具的占有欲。
袁四爷始终是清醒的,戏是娱乐,戏中人也是,他真心在乎的,是无论哪个王朝来临,权力如何更替,都能独善其身安享富贵,对国家与百姓的一切苦难,隔岸观火,宛若看戏,直到被押解在台上那一刻,他才恍惚感受到什么是人生如戏,第一次亲身入了戏,抬腿欲迈个台布亮相,已被乌泱泱的人群推搡下去,没有谁能成为人生这出戏的旁观者。
袁四爷爱戏,但最爱的是戏里雌雄同体的美,一如他爱观世音不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一切都是为自我中心而服务。他不满足于做个高级票友,而是把自己当成戏里的霸王,在现实里享受着做王的快感,仗着权势财富“打动”目标配合自己的演出。
没有了蝶衣,以后还会有下一个足够好的虞姬,袁四爷要的,是能让精神和肉体得到双重满足,经过国粹艺术锤炼,和动人故事加持的,高级Cosplay的玩物。
6. 小石头/段小楼
7. 菊仙
8. 小豆子/程蝶衣
电影中有这样一幕,蝶衣卧在榻上抽着大烟,那坤在双面绣屏风后念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娘,上信收到了吧?
儿在这儿一切都好,您不用挂念。
我师哥小楼,对我处处照应体贴,我们白天练功喊嗓,晚上同台演戏,跟过去往常一模一样。
外面世道虽不大好,不过我们只求平安,把戏唱完拿回包银,太太平平就是了。”
念毕,蝶衣让那坤把信寄到老地方——就地烧了。
那坤熟练地烧着信,一边回道:“这林黛玉要是不焚烧,那叫什么林黛玉呀?”
这一段,大概就埋藏了程蝶衣一生之悲剧的根源。
那一年,在天寒地冻的北平胡同里,幼童小豆子被母亲狠心切下多余的手指,血手画押卖于戏班,从此生离如死别。
那一根断指的意象,既是精神上的阉割,也象征了血脉亲缘就此斩断,乱世中多了一片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
倔强如小豆子,在受到戏班小子们的嘲笑后,烧掉了娘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物,从此只当娘是死了。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
后来,蝶衣给娘写信,信里有戏、有师哥,都是他理想中的幸福,信的那一边,是理想中因为死亡才不得不抛下他的娘亲。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点精神寄托,如此,我才是我。
如果真的无根无源,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无情无谓,那我又是谁呢?
好在很快,小豆子找到了对他重要的那个人。
师哥小石头人仗义,对他好,为了帮他宁愿自己受罚。所以,小豆子也要对小石头好。
(裹被子象征着关爱,可以对比其他剧情看。母亲临走前,给小豆子披上斗篷,被小豆子烧了;虞姬角色被抢后,菊仙给蝶衣披上斗篷,被蝶衣扔了。)
小豆子总也唱不对《思凡》,他宁愿被打死都不愿改口。
从全是女人的青楼,到全是男人的戏班,他对性别有懵懂的概念却不真正了解。
打出生就被冒充女孩养大,心里只记得娘的话,别忘了,你是男孩,不是女孩,要记住。
事实上他也并不爱唱戏,宁可把伤手浸水毁掉,那是娘强给的路,不是自己的选择。
终于逮到机会跟小癞子一起逃了出去,枕头底下的仨大子儿,是对师哥的深情告别。
终于看到了戏台上的风光,霸王他以一敌百,气概不凡,可他又是多么孤独无援。
小豆子泪流满面,他想起了师哥,师哥可不就是活在世上的霸王。
师哥保护他,照顾他,为他受罚,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师哥是他在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人,是他安全感的源头。
他逃出来,师哥还饶了他,却不知要害师哥再受多少苦,挨多少打。
听师父讲戏里的故事,故事里有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从一而终。
对戏,对人,都是如此。
脑海中泛起四面楚歌、兵荒马乱,孤独的霸王,乌骓和虞姬是他最后的依靠。
无根的浮萍,师哥是停靠的岸。悲情的英雄,虞姬是坚贞的心。
从此后,我便是戏痴,人戏不分,我便是虞姬,不离不弃。
从前,你保护我,今后,我照顾你。
小戏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套上了裙褂。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烟斗,鲜血,玻璃樽。师父,师哥,张公公。
小豆子对自我性别认知的执着,终于从心理上和身体上被先后突破。
自己的命太苦了,从被娘抛弃那一刻开始,已经没得选择,不想认命,却不得不认。
捡到的婴儿绝不抛弃,仿佛在对抗自己曾经的命运。
娘,你看见了吗?
蝶衣只想跟师哥唱一辈子的戏,可是半路杀出个菊仙。
打从一开始蝶衣就对菊仙有深深的敌视,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会抢走师哥的关注吗?
“自打你贴上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臭婊子,淫妇,她是花满楼的头牌妓女,潘金莲!”
菊仙的身份与蝶衣的母亲一样,对蝶衣来说,那是无情的象征, 恨的起源。
一个戏院头牌,一个妓院头牌,一个大男人。
这一幕仿佛集齐了老话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英雄气短。
可这老话说得真的对吗?
没有霸王和戏的日子里,只剩茫茫无尽的空虚,要靠着大烟来填满。
戒烟的日子无比痛苦,意识渺茫的时候,蝶衣又回到年幼天寒地冻的北平胡同。
娘,我冷,手都冻冰了。
在蝶衣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是那个被娘亲遗弃在冬天的孤儿。
失去腹中孩子的妓女菊仙,心疼地抱着喃喃怀念母亲的戏子蝶衣。
原本视为情敌势不两立的女人,此刻激发出母性的光芒。
原本视如亲生努力栽培的孩子,却不择手段夺取了虞姬的角色。
英雄气短,霸王低头,哪怕只是戏里的从一而终,也终究是没了。
罢了,从一而终原本就是虞姬对霸王的承诺,只要自己守住了,就不算真没了。
有人服了软,有人让了步,可这世道还是不肯放过谁。
那孩子还要利用自己知道的隐私,逼着小楼揭发蝶衣,意图将蝶衣置于死地。
霸王落难,蝶衣以为虞姬终于可以陪着霸王从容面对,却不料被现实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曾几何时,蝶衣不得不面对,戏外师哥不会对他不离不弃,戏里师哥不能跟他的虞姬从一而终。
事到如今,蝶衣最无法面对的是,师哥这个霸王,他竟然跪地求饶,背信弃义。
是菊仙不顾危险,拼命从火堆救出那把对蝶衣意义重大的宝剑。
蝶衣的信仰彻底崩溃,毕生对戏剧的痴迷,和对师哥的痴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们都骗我,都是假的,戏里的故事,戏里的人,戏里的情,都是假的。戏里说霸王是被小人所害,可现实里的霸王自己都是个小人,是非是什么,对错是什么,全都颠覆了。
最终,崩溃错乱的蝶衣,将满腔的恨意,指向了自己命运最初的来源——他的母亲和情敌——妓女。
残酷的现实舞台上,只剩下了,面目可憎的霸王,扭曲狰狞的虞姬,心如死灰的菊仙。
此时此地,在这场惨无人道的悲剧里,完成“弑母”行为的,并非只有蝶衣一个。
那个捡来的孩子,面目陶醉,仿佛看着这世上最美妙的戏曲。
菊仙离去时,忍不住回头,再回头,看最后一眼。
哪有什么霸王,懂得虞姬的,只有另一个虞姬罢了。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细回顾三人纠缠的过往,段小楼仗义,总是好管闲事,勾起桃花的那个角色,而每遇大事,不顾一切去救人,起实际作用的往往是身边守着的两个人。
菊仙有俗世的心机和智慧,能在生活中上演好戏,去争取爱情。
戏外的蝶衣,也有万不得已,要以色艺侍人,达到目的的时候。
到头来,可还分得清,谁是婊子,谁是戏子?
总归是,婊子情深,戏子义重,英雄却是真假巾帼。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一句背错的《思凡》,如同开启命运的密码,将蝶衣带回小时候。
错了,又错了。
一直都是个错误,原以为自己可以执着,不惜压上性命,最后还是成了身不由己的自欺欺人。
我以为自己可以选择,我以为这就是自己的选择。
原来我只是忘了我是谁,一生都在扮演别人。
我本是男儿郎,我不是女娇娥。
我是谁?
我是我。
我不是程蝶衣,我是小豆子。
突然想起前两年在知乎一口气写了几个角色,剩下两个至今没动,还是搬到豆瓣来吧,又一个坑......
小豆子一直说错台词: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那是他对自己性别的认同。师哥说你就把自己当成女的,但是他还是说错了。那爷来了,他这一唱,关乎这全戏班孩子年下的新衣裳。他又出错了。最先愤怒的小时石头,拿烟枪捣他的嘴,流出了鲜红的血。气氛极为紧张。而场景又立刻变了,小豆子不再唱错了,一排祥和热闹。从那时起他才融进戏里吧。
后来经历了日本人,国民党,文革的风风雨雨。他都不曾从戏里出来。
他为什么自杀?
他对段小楼的感情是复杂的,我不敢说“爱”这个字。
有人说因为他发现霸王是假霸王,才自杀的,我不认同。
当年段娶了菊仙的时候,他没我死。
当年他救出师哥,被吐了一脸,答应回花满楼的菊仙和师哥热热闹闹结婚的时候没有死。
当年他在雨夜的窗外看屋里的两人亲密时没有死。
当年牛鬼深切被师哥揭发时没有死,
师哥像疯狗一样的时候他也没有死。
经历过这些狗血淋头凄惨的事情,他都过来了。
当熬过黑暗,二十一年后,世道太平了。世上只剩下他们俩人的时候。
小楼又提起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恍惚之前,蝶衣好像明白了,人生如戏,好像又回到那年。段说:你又错了。
其实蝶衣没错,错的是那几十年,错的是他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那几十年。
我本是男儿郎,人生确实一场戏。我的这辈子都在唱戏。如今,我醒了。那我也该走了。
关于“爱”我想我想多说一句。我认为爱是爱人对吧,当你爱上一个人,那他如果是个男孩,那你就是社会上说的异性恋。当你爱上一个女孩那你就是社会上说的同性恋。喜欢蓝色的的人,和喜欢粉色的的人难道是蓝色恋,粉色恋吗。
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我从来和同学介绍这部片子的时候不会说他是同性恋。他只是对师哥的感情不同。爱上那个人的时候所有的情感都会涌现。
陈凯歌可以靠它吃两辈子饭了,现在看来江郎才尽也情有可原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他是霸王,你是虞姬,“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万丈红尘蹉跌走过半世纪。寥落繁华不由己,十万春花如梦里。剑还给你,命也还给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陪你唱罢这出、我便离去...
它已经存在了15年,我现在才去看它。小时候的部分,有些不够自然,后面倒是越看越入戏了。段小楼的个性颇有点让我厌烦,顶着个英雄的皮囊,其实最不懂事。电影结束的时候,很想听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对张国荣从来没有特别的感情,也一直只听林、李版本的那首歌,可经过电影的铺垫,彻底推翻过去的喜好,张的版本变成了电影的延续,仿佛程蝶衣还在那低低的说话一般,缠绵悱恻,绕梁三日。
他竟当面一语点破: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
被“历史”绑架了的两个小人物……《活着》和《霸王别姬》不是中国电影的起点,而是终点……
你凝视你的脸,几亿人在爱恋。
不疯魔,不成活
人戏不分,不疯魔不成活。
这真的不是电影,而是人生。如此真实深刻地反映了从抗战前夕至文革的那段历史时期下命运凄惨的人们,渗透在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不能忍受戏班虐打的孩子,而文革中六亲不认,人格扭曲更是展现到了极致。当然最赞的是哥哥的表演,如此悲哀可怜的蝶衣让人心痛,不疯魔不成活,人戏不分,现实的他也是如此
最优秀的中国电影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不解,拍出过霸王别姬的人怎能拍出无极来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必再苦苦追问他的消息。爱情他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我記得我標記過這部片子的啊!——我以為這是國產電影的開始,誰知道是結束。
仨小时的电影,我没上一次厕所,一直专注的在看,除了牛逼我想不出其他的词儿了。直男对于gay来说终究是祸害,他们不敢爱,面对自己的感情畏畏缩缩,伤了别人还假惺惺。每个人都演的很好,蒋雯丽虽然出场不到半小时,也是把角色诠释的淋漓尽致。这真是陈导的巅峰之作了。
就凭这个,我愿意原谅陈凯歌一切的烂片 你只要伟大过一次就可以了 就凭这个 哥哥你是我心中永远不朽的传奇 你是全世界最大的角儿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个《霸王别姬》,一个《活着》,道尽中国现当代史,百年内无可超越。
菊仙是个好女人
在野路子出身的张国荣面前,学院出身的张丰毅显得那么单薄
蝶衣于台上贵妃醉酒,头顶忽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唯有蝶衣,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未曾停滞。一片混乱之中,也唯有四爷,独自于楼上包厢继续丝毫未曾分神。看到这里感动的一塌糊涂。结尾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真的落泪了。纯粹坚持的2人去了